我是一个天才 正冒险来到人间

我是一个天才 正冒险来到人间

作为一名典型的眼高手低之徒，我曾经说过，如果你现在问我在才华方面我有没有敬佩的人，我会说那个人叫俞心樵。虽说文无第一，但在我心中，俞心樵一定是目前仍存世的最优秀的诗人的。如果你要我用一句话概括他，那我会给大家念一句他的诗，那就是

我是一个天才，正冒险来到人间。

一、我是一个天才，正冒险来到人间

这个世界上才华横溢的人很多，但能让你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人很少。我看很多人的书，会觉得他们着实文采斐然，但也并非到了才高八斗难以企及的地步。文人相轻，我总会觉得这些才子们的水平，只要状态神勇我自个儿垫垫脚尖也能摸到。

除了俞心樵。

我读的他的第一首诗是《墓志铭》。“在我的祖国/只有你还未曾读过我的诗/只有你还未曾爱过我/当你知道我葬身何处/请选择最美丽的春天/走最光明的道路来向我认错。”（节选）这天马行空又无拘无束的诗句顿时惊艳到了我，令我对他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于是我开始遍寻他的诗来拜读。比如他的《要求》。

见别人只是工作/我要求不再工作/但见你乃是事业/我要求事业成功/我要求鲜花/学习你的美貌/我要求月光和流水/学习你的温柔/你就要出门了/我要求风调雨顺/我要求道路没有陷阱（节选）

我曾经在一个看得到星星的夜晚，于大连灯火阑珊的星海公园里将这首诗轻轻背给一个姑娘听。彼时的夜已经有点深了，海风很冷，她静静依偎在我肩上，对着黑暗中的大海说这首诗写得真好。远处月色凄凉，我觉得在月色下的她很美。那晚，她转过头来悄悄对我说，良旭，你就是我生命中那把永不杀生的刀。

比如他的《最后的抒情》。

我就要离开你

就要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去爱你

在那里我会健康如初 淡泊 透明

我会参加劳动 对生活怀着一种感恩的心情

如果阳光很好 我会展露微笑

会对自己说 除了你 我什么都没有

除了美丽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会说 一遍又一遍 我说

你是春天的心肝 天空的祈祷

海洋潮涨潮落毕生的追求

现在我就要丧失说话的任何技巧了

不惜一切代价

仅仅赞美你的一根头发

我就要用去一千种沉默的声音

一万只宁静的歌

现在我是一万零一次看到

在三月的桃林前面

你满头飘飘扬扬的黑色的光芒

你是在爱情比金子更少 比昙花更短暂

比铁树开花更艰难的日子来到我的身旁的

你是冰天雪地里仅有的一点火种

仅有的一点心意 一点爱情的标志

你是蓝天下的大雪 阳光中的暴风雨

火山深处的一汪清泉

是秀丽甲天下的神女峰

是下一代少女的方向

我的病根和诗歌的源头

当土地要粮 天空要翅膀

百姓要当家作主 我 只要你 （节选）

实事求是，我通过念这首诗将不少姑娘骗得肝肠寸断。当我追求她们的时候，我会说“当土地要粮 天空要翅膀 人民要当家做主 我 只要你”；

当我想赞美她们的时候，我会说“你是蓝天下的大雪 阳光中的暴风雨 火山深处的一汪清泉 是秀丽甲天下的神女峰 是下一代少女的方向 我的病根和诗歌的源头”；

当她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对她们说“你是在爱情比金子更少 比昙花更短暂 比铁树开花更艰难的日子来到我的身旁的 你是冰天雪地里仅有的一点火种 仅有的一点心意 一点爱情的标志”......

这首诗创作的初衷不仅仅局限于爱情，但这首诗属于爱情。这首诗属于每一个热恋中的男男女女，这首诗属于爱情中最伟大的那份鱼死网破，这首诗属于爱情中最难得的那份非你不可。

当然，还有大家都耳熟能详的《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我就不多说了。

俞心樵的诗里是有着强烈的自命不凡的，在他的诗里，他就是伟大，他就是唯一，他是一名来凡间视察工作的神，他就应该在那至高无上的地方感受着每一个平庸灵魂的崇拜。可在他的诗里，你又能读出一种卑微。这种卑微，是自己在面对神圣又伟大的感情时的困顿，是自己处处碰壁的悲愤，是一个孩子在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一个孩子，却又迟迟不肯从梦中醒来的悲伤。

这就是俞心樵，他很喜欢用自己写的一句诗标榜自己“这个人，始终被小人们视为小人，这个人，始终被巨人们视为巨人。”可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其实都明白的，他其实只是个孩子。他活在自己给自己创造的童话里不愿醒来。在这个五彩斑斓的梦中，他在现实中所遭受的所有苦痛与磨难都是上天对他的修炼。在这个支离破碎的梦中，他早已为自己经历了所有人类曾经经历过的爱与悲伤。

他和我们不同的地方在于，随着年轮渐长，我们早就从那个自命不凡的梦中醒来了，可俞心樵却仍固执地活在那个梦里。

我是一个天才 正冒险来到人间

二、在没有光明的地方，黑暗也是一盏灯

在没有光明的地方，黑暗也是一盏灯。这句诗来自俞心樵的《黑夜颂词》。俞心樵的诗是非常奇怪的，很多时候，你会从他名正言顺的情诗里读出他对政治乃至社会深深的不满，而在刀文剑字的严肃诗中，你又能读出爱情的味道。比如他的《黑暗是我们可以唯一可以继承的遗产》，前一句还在写“如果爱情有一个范本，又如何能够死记硬背”，后一句便开始“一朵花摘下所有的花，一个人扮演所有的人，一条路堵死所有的路，一种爱产生所有得恨，辛辛苦苦仍然空空荡荡，黑暗是我们唯一可以继承的遗产。”再比如《要求》里前一句还在写“我要求鲜花学习你的美貌，我要求月光和流水学习你的温柔”，后一句便开始“看啦，惊涛拍岸，卷起千堆人渣，恶棍们正一阵阵敲打，却从我们身上敲响了他们的丧钟。”

这些看似是矛盾的，可当你回归到俞心樵这个人本身，你似乎又能理解了。他有着诗人应有的炽烈的感情，这份感情把他的所有爱恨燃烧成一堆残雪，令每个读他情诗的人都忍不住随着他诗句里充沛的感情一起哭泣与呐喊，但他历史上的牢狱生活又令他对社会与政治有着深深的警惕与厌恶。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用最直接的意象与写法血淋淋地呈现在你面前，告诉你，看吧，这就是我，这就是俞心樵。

“我写诗是为了给自己的灵魂一个交代。”俞心樵曾经这么说。在他的诗里，你会看见这么一个灵魂：他不顾一切地爱着，爱着自己，爱着眼前的女人，爱着老天赐予他的无双才华。可与此相对，他也有着不顾一切地恨。他恨这个社会没有给他与其才华匹配的尊荣与崇敬，他恨导致自己历史存在污点的一切。

俞心樵给了自己的灵魂一个交代。这个灵魂是如此单纯，单纯到他把爱与恨都通过最直接的方式统一在自己的诗里了。

父亲，你不能用坟中的骨头卡断河流

这是整整一代青山的错误，故乡没有神仙

你不能把草原的羊群统统感到天上

父亲，你不要痛恨

在黎明，一株花伞收拢满天行管

这是我谋生的技艺，如今也被坏人学走了

——《传统技艺》

俞心樵，你的故乡没有神仙，在你心中，你是不属于你的故乡的吧。所以你最终还是去了他国。站在汉语最疼痛的地方的你，最终也还是成了唐诗宋词的私生子，在远离华夏的地方，继续以你心中的真理为家，以政治和经济为左邻右舍。或许，只有在一个广大人民群众都看不懂汉语的地方，你的内心才能得到一片安宁。

“现在我就要离开你，很远很远/我对你的爱将更深更辽阔/我就要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去爱你/在哪里道路通向我的血脉/在哪里我和天空平等相处。”

我是一个天才 正冒险来到人间

三、我也很少与自己来往

我也很少与自己来往。俞心樵说。俞心樵注定是孤独的，这份孤独来源于他的自矜、狂傲与一点点的被迫害妄想症，这份孤独也源于他高处不胜寒的才华容不得一点杂音。毕竟正如前言，在他的国里，他应该是至高无上的。他愿意接受一切赞美，却也把所有对他的批评都视为一场灾难。但正是因为这样一份炽热的敏感，令他能用最生猛的诗句一次次撞击读者的灵魂。

所以，该怎么评价俞心樵的诗呢，读他的诗你会读到一种开阔，一种自由，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豪迈、浪漫与自在。在他的诗里，你看不到条条框框的拘束，你看不到咬文嚼字的辛酸，你看不到绞尽脑汁的艰苦，你的眼里只会出现一个信马由缰的诗人，他属于永恒的天空与大海，在他的诗歌里，他是自己的王，他手可摘星辰地用自己的灵感信手创造出最天才的诗句来震撼和感动每一个庸俗的意志。他的才华上天入地，在他面前，你会有一种“他早已达到我终身都无法企及的高度”的绝望感。

同时，读他的诗，你也能读到一个诗人的敏感与脆弱。这份敏感与脆弱并不容易与普通人友善共处。但这又如何呢。其实相较于俞心樵的诗，俞心樵这个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他的诗注定不朽，而他这个人，或许更多将只成为一个小小的注脚，成为帮助后人更好理解他的诗的工具罢了。

我是一个天才，冒险来到人间。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人类已经很久没有读诗了。人类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站在汉语最疼痛的地方，看天才们用最天才诗句凝聚语言最宝贵的那点精华。

但我们需要诗歌。我们的情感需要最简练与真诚的表达，我们需要用最美丽的句子来释放我们内心最柔软的秘密。

所以我们需要俞心樵。

郑良旭        2018.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