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立黄昏 问你粥可温

  生于乡间，许多事就是那么的有意思，比如所有的食餐都与日月阴阳有关。其实，万物生长的来源不正是太阳之神么？以一日间各个时光命名，即是靠天吃饭，也是一种感恩的回报。

    吃完天光吃小节

    吃完小节吃日正

    吃完日正吃接力

    吃完接力吃黄昏

    吃完黄昏吃夜橱

    天光。

    大概五六点，天一泛光，乡人就要起来耕种，把晒谷子的大蔑席铺满院子，把一脚萝一脚萝的谷子倒出耙平。满席的谷子，仿佛梳了金发的大姑娘，等待朝阳的沐浴。

上班族每日的天光都是匆匆太匆匆，小朱家的媳妇儿却是好性情，能每天做出美丽的心情早餐，用境界来来问候全世界。

“天光七啊白米？”就是每天最暖心的早安问语。就象粉丝问娜娜那般，亲切而俏皮。

而我，每每一时兴起，就会想起后街的糯米饭，是我这几十年来最无可挑剔的早餐。想到她热热的甜甜的豆浆，就有了一股暖流和安慰。所以，能特地去吃一碗久违的糯米饭，实在是奢侈之极，美味之极。

    小节。

    八九点，朝阳升腾，万物生发。走亲访友的妇女拎着纸蓬包，呼喊着姑娘兄嫂们“抓紧点儿抓紧点儿”，那些二尺来高的娃崽子才是备受诱惑的主，眼巴巴地扯着大人的衣角，悄没声地用小食指，在纸蓬包里偷勾出个龙眼荔枝来。

    小节的高配，是高脚碗。就象踩高跷的艺人一般，有着魔术的幻影。在物缺的年代，浅底敞口的高脚碗，满足了主宾双方物欲和食欲的要求，既顾及了主人家的面子，盛情满满，又让远方来客尝到了平日的稀罕之物。桂圆打蛋已是点心中的极品，也是丈母娘眼里待佳婿的最高礼遇。

    日正。

    日上三竿为日正。田间劳作的叔伯兄长回来了，光着黑黝黝的膀子，大步流星跨入灶间，端起早已温凉的大碗茶灌下，便围桌开始“吃日正”了。

    那时候的灶台，叫做镬灶额头，煮妇们连忙掀起灶台上的大镬盖子，糯热的白米饭上，总有一个饭蒸隔，上面热着几个蒸菜，一一端出摆上，一家人在稻花香里说着丰年，就着自家种的蕃茄豆荚热菜汤，满满地都是希望。

    接力。

    食神也的确是一个有趣之人，没有了食物，便没有了力量，因此，三点钟的续餐，名叫接力。接力的重要性直接体现了家庭的条件，一般的家庭往往会接不上力，而高强度劳作的人只能饥肠辘辘，忍饿坚持。

    接力常常是一份带汤的土豆麦荞，或是波菜红薯粉皮，或是蕃薯粉干。懂事的表姐每天送接力到田头，不让劳力们在往返奔波里浪费割种的光阴。二里的路程，足以让主食在汤里微微泛糊，更加入味。一碗稀哩哗啦地下去，壮士们又是满血复活，扑向田头。

    在家嬉玩的娃儿当然也能分享到这杯幸福的羹，娃的接力，是一种成长的接力，是一种被姥姥疼舅妈爱的接力，这份福利也是此生难忘。

    黄昏。

    夏日的黄昏，是最美最悠闲富足的，夕阳洒了金辉，荷锄人陆续回家。农家道坦都有一口标配的井，拉扯上一桶子井水，豪不吝啬地冲去满身酸臭和一天疲累，当家人的姿态顿现。婆娘们早已用小圆桌摆上各种“配”，刻画起“与你立黄昏，问你粥可温”的经典场景。

    此时的稀粥已布上一层米桨皮，对开的咸鸭蛋滋出金灿灿的油，梅菜肉饼坨坨地散着香……爹总是要我剥花生米给他下酒，这叫酒配。“大红袍”稍加搓揉就脆裂开来，半推半就地等着我那“呼----”的一口长气，饱满的花生瞬间盾形，让人唇齿留香，爱不释口。

    夜橱。

      夜漆漆而心期期。老时光里没有冰箱，所以舍不得吃完的菜，都要归置在描金的隔橱里。华灯初上时，我早已边吃边睡着了，所以饭后归了隔橱的小菜，都足以让调皮的夜猫哥儿们各种贼惦记，夜漆漆而心期期矣。

    现如今的宵夜，纵有那般的灯火阑珊和那般的有酒有故事，也不敌小时候偷扒夜橱的那一份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