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燕赵辗转闽南,夏天从来是与“清和”无关的。
“清和”,就是清爽煦和。
燕赵的夏几乎与“清和”无关。温带大陆性气候之下,四季都是无比极端的,虽然是爱憎分明的性格,但是浓烈的阳光、暴躁的雪花叫人没办法从容。
闽南的夏大概和“清和”的关系也不大。这儿植物倒是繁盛,空气也湿润,却总是闷闷的,每每看到小叶榕的呼吸根在空气中张牙舞爪,莫名就有一股窒息感。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总觉得自己也在拼命地长出许多“呼吸根”来,拼命地索取那点氧气。
哪里有夏日“清和”如许?
老家的园子里。
园子里长满瓜果清蔬。
黄瓜。夏天的黄瓜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的。瓜扭上的黄花落了以后,小瓜便疯长起来,浇水时似乎都能听见瓜儿吸水的声音。黄昏时见它还是两三寸,翌日清早就有烙馍的擀面杖一样长了,愣翠愣翠的,还带着新鲜的刺儿。清晨煮的面疙瘩汤里切几片黄瓜进去,上学的路上打着嗝也是黄瓜清爽的气息。
无花果。园子里的无花果是从大姑家移栽过来的,大姑去世以后,也再未去见过她门口的无花果是否繁盛如旧。无花果的味道实际上乏善可陈,最突出的口感就是甜腻。小时坐在园子边写作业,要提防偷食的麻雀,稍不留神,一颗即将成熟的果子就被叨得遍体鳞伤。现在很少吃无花果,偶尔见到有卖的,第一却是先想起大姑。
葡萄。园子里两株葡萄树顺着晾衣杆爬到平房顶上去了。这两株葡萄是争气的,几场大雨一过,一串串的葡萄来势汹汹,坠的晾衣绳不得不用铁丝加固。园子里的葡萄酸酸甜甜,不像现在世面上买的品种,甜得发腻。
青枣。园子里的枣树大约和我是同龄人。枣树开花的时候,空气中都飘满了清甜味儿。苏北的枣树区分“木枣”和“灵枣”。木枣不甜,灵枣甜,后来想想人门用“木”和“灵”来形容甜或不甜,实在有趣。大概最早栽下枣树的先人,吃到第一棵树上的枣子,感觉味同嚼蜡,一脸木然;再尝尝另一棵树上的枣子,甜甜的,思绪也灵通起来了,便分别以“木”与“灵”形容之,有趣得很。青枣长得很慢,总要等到暮夏的时候,才完全成熟。此时暑气尚未消散,打一盆冰凉的井水,把枣子浸透在水里,冰上一会,午睡后坐在堂屋的凉席上,吹着风扇,吃着冰枣,捧着连环画,可以完全忘掉窗外蝉鸣如水的苦夏。
香椿。香椿是我见过最神奇的树,因为再没有一种树能像香椿的叶子这么好吃。清早,把带着露水的香椿嫩叶摘下来,洗净焯水铡碎;不一会儿溜乡卖豆腐的就吆着赶来了,称上一斤新鲜的老豆腐,切成豆腐丁,倒入铡碎的香椿嫩叶、生豆油、少量盐,香椿拌豆腐的香味儿就飘满整个吃饭的东屋了。但是要注意,香椿和臭椿的叶子极难分辨,不要轻易在野外采摘香椿,因为有九成以上的几率采的是臭椿。有次母亲就从外头摘了一堆臭椿叶,焯水的时候才发现完全没有香椿的香气,只得快快扔掉。一家人只得盼着园子里那株被摘秃的香椿树快快长出叶子来。
南瓜花和南瓜。南瓜花也是一种神奇的食材,因为它可以用来煎一种很香的“盐饼子”。这是祖母的独门绝技,面糊里拌入铡碎的南瓜花、青椒、鸡蛋、葱花和盐,在油锅里摊开,煎至金黄出锅,趁热吃酥脆喷香。南瓜的吃法太多。南瓜分青南瓜和糯南瓜。青南瓜个头小,一般用来清炒,醋溜上佳。青南瓜馅的包子和饺子也是味道极美。糯南瓜个头大,一般要守到金黄的时候摘下,做南瓜粥,与豇豆、绿豆同煮,一口气能吃三大海碗。偶尔也用来掺上糯米粉做南瓜馅饼。这个就比较寻常了。
薄荷。园子里的薄荷不多,一般都要到野外摘。薄荷叶的吃法比较简单,切碎后与豆钱同炒,是一盘“爽”菜。
其余还有很多,只不过是长在别人家的园子里。比如樱桃。不是现在世面上所谓的车厘子,本土的樱桃酸甜可口,味道浓郁。还有杏梅。杏梅树十分夸张,一旦到了季节,犹如闽南的杨梅树,也是来势汹汹,所以江南人喜欢把杏梅做成果酱佐白米饭吃。
随手写了半天,发现通篇写的是从前夏日的吃食,尽管“食”不是夏日的全部,但是夏日的食却保留了这个季节所有的情绪和滋味。燕赵和闽南都是人杰地灵之地,然而异乡的夏却非异客的“从前”,想回忆点什么,只得从隐约的味道里寻摸出一丝“清和”的痕迹。
从前有夏犹清和,万言不具说与卿。
若是有客西楚来,须问瓜枣有几枝。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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