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美工韩云飞刚上班一星期就被马晓勇干掉了，就因为他设计的东西很“丑”。
招韩云飞时李文也在场。这个男孩很特别，脸上有很大一块疤，紫红紫红的，覆盖了三分一的脸，尽管他刻意留了长刘海，仍然遮不住。马晓勇问他怎么弄的，他说小时候不小心被火烧的。当时，马晓勇和李文的同情心爆棚，一致同意招他，反正他带来的作品看上去还不错。
韩云飞原本长得不差，但是因为这块特别明显的疤毁了容，看上去有些可怕。他从小到大被人看作“异类”，已经渐渐习惯了普通人的吃惊、恶毒者的嘲笑和善良者的同情。虽然他有设计专长，找工作并不是十分容易，因为据说在深圳一个在职员工的身后站着至少20个求职者。学设计的人有很多，他的能力也不是多么优秀。
很多公司美工的水平也就限于到各大图片库去找图修改和进行二次创作，至于他们的作品弄出来好不好看，完全取决于老板或上级的审美能力高不高。而有意思的是，由于中国长期缺乏对艺术教育的重视，大部分人是没有什么美感的。因此，作为公司招聘的美工，他们弄出的东西只要老板和上级认可了，那就算过关，好看不好看倒是其次的。
韩云飞到很多公司应聘都吃了闭门羹，一是因为他能力一般，二是因为他脸上有疤。在同等条件下，没人会放着一个脸上没疤的人不用而去选择他的。所以，当马晓勇毫不犹豫就要了他之后，他有些不敢相信，心里充满了感激，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工作，回报老板的知遇之恩。
马晓勇让他先设计一个网页出来看看，他问：“老板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风格？”
马老板回答说：“这个你比我懂，我不想限制你的想象，你自己发挥吧，只要看上去现代和高端就行。”
韩云飞花了三天时间，加班加点设计好了网页的初稿，发给马晓勇看，马晓勇就一个评价“好丑！”
“哪些地方需要更改？” 韩云飞问。
“我说不上来，你去参考下其他大公司的网站。”
韩云飞于是参考了不少科技网站的设计，将初稿大幅度改了一遍，但马晓勇还是不满意，他将设计稿转发给李文看，李文也觉得一般，说再改改吧，不过最好你给他稍微细节点的建议，不然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林妹妹，别人很难猜透你的喜好。
“这个人水平不行，再改都无用的，比我原先招的那个美工水平差远了。”马晓勇说。
李文心想，既然原先那个水平高，你又满意，为啥人家走了？
“让他走吧，另外再招！”马晓勇突然说，他的决定让李文吓了一跳，这也太随意了吧？人家过来上班才不过一周，就这样请走了？她虽然有想法，却不敢说，马晓勇一向都是霸道总裁，说一不二，再说政府政策允许企业及个人均有权在试用期内随叫随走。
她悻悻然跑去找韩云飞，想着录用他那天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忍。
“李姐，老板对我的设计满意吗？”韩云飞满心忐忑地望着李文。
“嗯，还是不满意。”
“哦，他有没有说哪些地方不满意，我可以改。”小伙子态度很好，这让李文有些难以启齿。
“整个都不满意。”
“啊？那我重新再设计一稿吧。”
“这个，嗯，不用了吧，他，他已经决定不用你了，你等下去找前台办下离职手续，这周的工资会结给你。”她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心跳加快，面对一个毁了容的小伙子她实在硬不起来。
韩云飞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文，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李文迅速转身离开，不想听见又一颗玻璃心碎了的声音，耳畔不断回响着马晓勇的声音“你不能太心软，做企业不是做慈善，招人宁缺毋滥。”
下午，有人跑来报告李文，说韩云飞在小会议室里哭，好可怜，让她去劝劝。她本想不去，但又可怜这孩子，决定还是去安慰鼓励下他，毕竟自己年轻时出来闯世界，不也是一路被人敲打着成长的吗？
韩云飞坐在小会议室的一张椅子上，背对着门，埋着头，李文看着他瘦弱的背影，想着他不幸的际遇，忍不住悲从中来，她很想站在这个男孩子一边，责怪马老板的苛刻，但又想起自己的身份，毕竟是马老板招来的助理，怎么也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帮员工不帮老板呀。她把会议室里的其他员工支走，单独跟韩云飞谈。
“小韩，干吗哭呀？”
“我没哭，我是生气。”韩云飞抬起头，泪痕还挂着脸上。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做的东西老板不喜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哪有设计一下子就通过的？一般都会改几次才能定稿的。”
“理解，但是老板性子急，不想改几次。”
“哼，他就是个死变态！”小伙子开骂了。
“不能这么说，他毕竟给了你机会。”
“谁稀罕他给的机会！他如果觉得我不行，一开始就不要招我，我还可以去别的公司，不在这里浪费一周时间。”
“谈不上浪费时间吧，工资不是照发给你么？“
“但是我错过了其他几家更好的公司。”
李文心想，这孩子，真能安慰自己，其他几家未必会聘用他吧。
“其实面试时老板对你的设计作品是满意的，不过那是平面设计，现在弄的是网页设计，可能两者的效果还是有差异吧。”
“李姐，你不用替他说话，我虽然才来一星期，已经从其他员工那里知道老板是什么德性了，他招人的时候把你当宝，用的时候把你当草，炒人跟炒菜一样随心所欲。”
李文结合自己的亲身体验，真心觉得马老板的确是这样的人，但是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劝他不要生气，“既然你已经了解到他的个性，他又不认可你，离开他不是件好事么？何必生气！”
韩云飞说他没法不气，因为马总给了他一个五彩缤纷的气球，让他看到美好和希望，然后又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亲手戳破这个气球。
李文说这个比喻很形象，不过气球破了就破了吧，赶紧去找其他的气球，生气是没有意义的。
“他不告诉我他的喜好，让我自己发挥，这样设计出来的东西他不满意很正常，但是不满意可以改的呀，重要的是他要提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简单粗暴地说‘你不行，不要你了’，他这么炒我会让其他同事都瞧不起我。”
李文觉得他说的有一定道理，加上身体有缺陷的人自尊心比正常人强更多，就问他需要多少时间能再设计一稿比现在更好的？他说一周。李文说我帮你找马老板再争取一周的时间如何？他点点头。
李文于是去找马晓勇，说了韩云飞的情况，马晓勇翻着白眼说“设计弄得这么丑，留他何用？” 李文说人家小孩子都哭了，还是再给个机会吧，这事咱们也有责任，招人的时候没有把好关。马晓勇沉思了一下，同意再给一星期让韩云飞设计第三版。
李文没想到马老板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感觉到他虽然嘴巴不饶人，内心还是柔软的，她高高兴兴地跑去告诉韩云飞，本以为他会感谢自己呢，没想到人家却一瓢冷水浇过来，说自己还是决定走了，因为老板既然已经对他有陈见了，再呆一周也改变不了什么，他肯定还是不会喜欢自己的设计的。
“好吧，你这么做是理智的。”李文说，同时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凭心而论，她是基本同意马晓勇的判断的，小韩的设计能力的确一般，但是马老板开出的工资也一般，一般对一般，其实是可以将就的，只不过马老板不是愿意将就的人。随着对他了解的深入，李文开始知道“用尽可能少的钱招到最优秀的人”是很多小老板的策略，用通俗的话说，就是“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那么，一个人到底优不优秀或者有多优秀，不用怎么知道？实践是检验真理，同时也是检验人才的唯一标准。
因为韩云飞的残疾，李文的内心偏向了他，想帮他说话，但是，渐渐地，她开始明白：职场如战场，能力不强，心不狠很难打胜仗，也开始理解马晓勇做企业的难处及他不讲人情的用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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