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母带着我们去商场,不过是农闲时候看个新鲜。九十年代,县城第一家商场开业,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一直处于物质匮乏之中的劳动人民好奇而充满新鲜感。现在想来,那是一种憧憬,一种源于那个时代的美好向往——艰苦卓绝的奋斗背后,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吃上白面馒头,对于物质的追求,如此纯粹。
儿时,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的生活费不过几元钱。生活来源,都是天公地母的恩赐,别无其他。然而对于商场里,并非生活所必须的商品,人们大多是没有概念的。没有概念,是意识层面还想着能吃上白面馒头就可以了,甚至连白面馒头都是奢侈。
所以,当小县城第一家商场开业,第一部电梯植入,大人小孩皆纷然而往,为的不过一窥是穷苦时代向资本市场时代转变之下的新鲜尝试。物质生活初始,人们还没有利益与物欲的概念。所以家家爹妈,不过穿着大地赐予他们的粗布旧衣,朴实地去那华丽的盒子里看热闹罢了。
看热闹,自然是不带钱的。当然,既是不带,也是没钱。拖家带口,坐一坐电梯,不用自己抬腿费力即可荣登高阶楼宇,已然仿若神仙了。孩子们自然是最兴奋的,大部分时候眼睛里只有那滚动的机器。由下往上,被父母分别拉着左右手,到了电梯口有些怯怯地不敢迈步。这时候父母便从旁鼓励,说,没事,迈开腿,迈呀。勇敢的孩子一跃而过,羞怯的则被父母拎起,跨越了恐惧。
商场里散发着直到今天都从未改变的味道,有点清香,也有点闷。去到商场的,多半是背着手羞羞哒哒地观摩的农人。偶有什么物件看得入神了,那些涂红抹绿的服务员便把商品取出问,要这个吗?农民朋友则怯怯地向后微微颤颤身体,笑着摇头,什么也不说,乐呵呵地走了。
彼时商品琳琅满目,熠熠生辉,各个楼层传来嘈杂得声音,吵吵闹闹,透着浓浓的烟火气息。声音最为普遍且震耳的,便是孩子的哭闹声了。定不是从儿童玩具区,便设若从零食区传来。伴随着奶声奶气地哭声,还有大人们原本羞怯进而渐觉羞辱的,对孩子的打骂声。
那个时候虽然物质稀缺,钱也匮乏,但是人们的精神却浑沌如一,没有什么华丽虚无的想法。诚如那泛黄老旧的建筑,还是人工搭建的红砖绿瓦。粗壮的垂柳,恰是小城古老的见证。琳琅的商品与华丽的楼宇之外,彩旗招展。来来往往的,除却行人便是自行车浩浩荡荡地驶过。只留下一位佝偻驼背的老人,慢慢悠悠地登着车,徐徐前进。车把上挂着一块木牌,后车座两旁跨着硕大的柳条编织的筐子,此起彼伏地悠扬的叫卖声,如山中号子般的洪声,荡荡地回应——“鸭——梨嘞——鸭——梨嘞——”
此时,胡同里街道口,便会聚集一些穿着围裙的大妈小媳妇儿,将其围个水泄不通。老人则从车把上下了秤,上了秤砣,忙碌起来。待到人群渐渐散去,老人则把兜里块八毛的零钱小心翼翼地包进一块蓝格子手绢,再颤颤巍巍地揣进最里层衣服的内兜,放好后又拍拍胸口,方才放心地漏出一个满足的微笑。双手扶把,脚踢车支,欲行离去。
车轮尚未碾出半圈,老人又忽地停下。只见一位中年男人不知在人群中站了多久,又望了多久,方才走上前来,悠悠然问,怎么卖?老人刚刚收获颇丰,心里正甜滋滋的,笑着说:“五毛。”中年人听罢问:“要两个,行吗?多少钱?”说着不停地揉搓着双手,然后又仿佛少女一般怯怯地说,兜儿里,钱不多。
老人心里高兴,爽快地应答,说:“我也赶着回家,几十里路嘞,你看着给,我也好赶路。”说罢二人便一分一厘地争让起来,都恐将亏了对方。远远地望去那一推一让之间,夕阳晚照,莫不温暖安宁。
待到几番推让过后,伴随着消失在夕阳里的洪声与男人的身披霞光的背影,商场里的人们也渐渐散去,纷纷登着自行车,形成了又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回家去了。
后记——
今撰此文,谨以此告慰那个即便囊中羞涩也倍尝人间温暖的时代,谨以此文策励如今以囊中羞涩为耻的时代,谨以此文唤醒那久远的你我内心的单纯与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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