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仁青
“你好,考虑了这么久,我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你。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不后悔。希望你能把此事写成一个故事,更希望它能成为一个剧本,将来会有人把它拍出来,让更多人了解,更全面地去看待人生,更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下面,我就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也希望你写出来的文章,注明是真人真事,不要改变这个故事的任何细节。”
2016年9月7日,一早六点半左右醒来,就见我的微信不停提示有新消息。一看,是他,那个响应我名为“聆听&写出你的故事”主题活动邀约的男人。
大概在7月底、8月初,他就加我为好友,但一直没想清楚是否要向我这个陌生人讲述隐藏在心底多年的故事。我尊重他的选择。他沉默的这段时间,从没催问过他是否还要分享。
每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隐秘不愿为外人道。就像档案揭秘一样,这些私密隐情只有过了一定期限,当事人才可能有勇气或者意愿公之于众。
我原本发布这个主题活动,是希望和对方面对面聊上一两个小时。在聊的过程中,好根据故事进展适时地追问补充一些细节。但他既然不想面谈,而采用文字的形式,也无不可。
这天早晨,他的微信一条接着一条,一直发到九点一刻。其间,我看他倾诉欲望蓬勃,没忍打断。
应他的要求,为保证故事真实性,本文不作任何虚构,并采取第一人称叙述如下。
01 为了义气,我锒铛入狱
1998年,我18岁。高考前夕,同学们都在忙着备考,可我却只能在深牢大狱里悔恨和哭泣。
那年,我们都爱看《古惑仔》,都特别讲义气。因为一点小事,我替朋友出头,砍了人,被判有期徒刑三年半。
2002年1月,我刑满释放,终于重见天日。
走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有点恍惚:在这高墙大狱里,竟然过了三年半了,一千多个日子啊!
自由真好!
那年,我22岁,好想有个爱人,有个稳定的小家庭,平平淡淡,安然度过这一生。
“北京!”“我要去北京!”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强烈地撞击着我。我觉得,我想要的一切,都将在北京这座城市实现。于是,我踏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车。
02 一个平淡的夜晚,偶遇心爱的姑娘
2002年2月初的一个晚上,我到了北京。站在北京西站南广场,看着眼前的一切,都感觉无比陌生,却又很亲切。
“北京,我来了。我想要的生活,指日可待了!”天很冷,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快乐。
很快,我到一家物业管理公司做了名中控员。
我以为,生活就这样简单而平淡地过下去,虽然工资不多,但每天都过得快乐就够了。可没想到哲的出现,改变了我所有的设想,乃至我整个人生路。
8月的某天深夜,我和同事坐在后门乘凉。远远地就听到几个女孩子说说笑笑着朝我们这边走来。
“这个点了,怎么还会有人来这?”我很好奇。
“是在雪丹工作的女孩子。她们一般都是12点下班,来这取自行车的。”同事回答。
她们越来越近了。
透过门口微弱的灯光,我一眼就注意到其中一个女孩。她的长发,她的皮肤,她的容颜,我至今都难以忘记。
我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会喜欢女人,但我清楚地知道,此刻,对这个女孩,我动心了。
缘分天注定。一万次的想象都不如一次不经意间的偶遇。
就在我忐忑不安想靠近却又找不到搭讪的理由时,我听到她和另外两个女孩说,她的车钥匙丢了,没法打开车锁,没法回家了。
二话没说,我直奔中控室,找了一把消防斧。
“我帮你把锁砸了吧?”我问她。
她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微笑着上下打量我。片刻后对我说:“车留下,锁不要了。”
他们都笑了,可我却被羞得满脸通红。
我低下身,为她砸开了那把车锁。
“谢谢。”说完,她推着车准备离去。
“不请我吃顿饭吗?”我赶忙说。
她回过头,笑了:“好啊。我只说一遍自己的电话,你要能记住,后天我休息,打给我,我请你吃饭。”
一连串的数字,在脑子里不断地盘旋。
一直看着她消失在黑夜深处,我才转过神来,俯身捡起了那把废弃的车锁。我想,以后她要是成了我的女朋友,我要把它当作我们认识的纪念品保存下来。
漫长的等待。终于熬到了第三天。
我拨通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们相约半小时后在公司门口见面。
第一次约会,从头到脚,左收拾,右打扮。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这么紧张,隆重。
等我收拾好,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远远地,我就看到她站在一棵小树下,用手遮着额头上的阳光。
“让女孩子等,可是很不礼貌的。”见了我,她只说了这一句。
那天,我们玩得很开心。
后来,我们经常约会。
我们恋爱了。
每天等她下班,送她回家,无论多晚,风雨无阻。这成了我生活中的日常。
03 为给爱情挣一树面包,我瞒着她去远方铤而走险
一个雨天,她打电话告诉我,那边不好打车,快要迟到了,要我去接她。
等我到时,她已经被淋湿了。
上了车,她语带责怪:“都怪你!如果你有钱,有车,我就不会被雨淋了。”
听她这么说,我感到一阵刺痛,心绪难平,暗暗攥紧了拳头。
这一路,我们再没有说其他话。
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钱,我要赚钱!”原想平平淡淡过一生的我突然意识到,没有面包的爱情是不可行的。
连着好几天,我没有工作,一直在宿舍想着怎么尽快赚钱,赚很多的钱,给她买车,开店,买她喜欢的一切。
后来,我辗转联系上一个朋友。他让我到东南亚一个国家,说那里能让我赚到自己想要的钱。
“但,你要想清楚,有可能会丢命。”这句提醒让我隐隐有种不安。但只要能尽快赚到一大笔钱,管他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无所谓。我要让我心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
“我干!”只稍微犹豫了一小下,我就斩钉截铁地接受了朋友的建议。
我对哲说,家里有事,要回家一趟。
她没多问,给我买了很多的零食,送我到了北京南站。她不知道,南站根本没有去我老家银川的车。
临上车的那一刻,我紧紧地抱着她,强忍泪水,在她耳边说:“等我回来。”
“嗯。”她笑着点点头,向我挥手告别。
火车开动了。
看着车窗外的她渐行渐远,我开始揪心得痛,特别难过。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也不知此生还能否再相见。
我躲到卫生间,哭了很久,很久。
到了那边,我所有的通讯被切断,每天都要接受高强度的训练,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
“来了就不能空手回去。我一定要带着一大笔钱回去!”这个信念支撑着我继续坚持。
半年后,我终于赚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笔钱。
那天晚上,组织者江哥对我说:“阿黄不在,你再做最后一单。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做。你自己决定。”
考虑了一下,我决定再做最后一单。做完这一单,我就带着钱回去找我心爱的姑娘。
半年来,我们从没任何联系,我不知她还好吗,是否和我思念她那样每时每刻都在思念我。
哲,快了,做完这一单,我就会回到你身旁。
哲,等着我,我们有钱了。从此后,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我想象,等我们见面时,哲笑得像个孩子,快乐地扑到我怀里。
可出单那天晚上,我却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睁开眼,我看到江哥和一个白大褂站在床边。他们问我一些简单的问题,我不说话?还是说不了话当时,只是示意他们给我笔和纸。
“我要回北京。”我用力写下这几个字。
是的,我要回北京。我的哲等了我半年了,我不能让她白等我。我要快点回到她身边去!
20天后,我出院了。
2003年9月10日,带着拿命换来的钱,憧憬着和哲的美好未来,我悄悄回到了北京。
04 我回来了,她却永远地离开了
“嘟!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您查证后再拨。”一到北京,我就赶紧给哲打电话,可连拨好多次,都是这个无情的女声回荡在耳边。
怎么了?难道哲换号了?我后悔当初没留下任何一个她同事朋友的电话。
去哪儿找她呢?
9月的北京,竟然这么凉。
给一个朋友打电话问哲的消息,才知道,她已经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了。那个男人给了她想要的一切。
半年,仅仅离开半年,再回来,怎么感觉一切似乎都变了。时间变了,气候变了,难道我的哲也变了?!
我不相信,通过朋友找到了她,本以为是喜极而泣的重逢,没想到却成了最后一次见面。
“我是女人,我得生活。”她只对我说了这一句话,我便放开了她的手。
就这一句,就够了,还需要什么解释,需要什么理由呢?
是啊,半年前,我没有钱,没有车,没有房,什么都给不了她,而且一走就是半年,没有任何音讯。
天知道在我离开后,她再也打不通我电话,再也没有半点我的讯息,她有多难过,有多失望,多无助。
她是个女人,她要生活。我有什么理由要求她这半年里必须等我呢?
那天,又是一个雨天。
直到她离开,我都不愿相信,我们,真的,结束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在这里,她在这里,这个城市也依旧在,可我们却再也不是曾经的我们。我们之间那么多快乐和美好就这样消失在雨里了吗?
哲,你真的就这样走了吗?我还是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买了一瓶白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了,醉躺在雨中。
身负重伤,卡有百万,却如此狼狈不堪。就这样吧,再也不要醒来。
一连好几天,我窝在楼顶,不吃不喝。
那几天,时间似乎停止了。一个人,一个地方,一个姿态,就这样傻傻地待着。
好几次,我想纵身一跃,一了百了。可最后,还是不敢跳。
既然爱已经走远,既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既然不敢去死,我又何必寻死觅活?
我累了,倦了。在这座城市,我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
10月1日,我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05 回家做生意,我变得一无所有
回到宁夏后,我买了房子,买了台车,开了自己的店。
很快,一个发小给我介绍了高利贷生意,还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慧。他说,只想让我快点好起来,让我赚更多的钱。因为是发小,我当时并没多想。
日子一天天地过,我还是会时常想起哲,想我们在一起时的情景。每次想起哲,心依旧很痛。
每当我难过的时候,慧总是会陪着我,照顾我,开导我。
忽然有一天,我发现再想起哲,心居然不痛了。不痛了,就应该是不爱了吧?不爱了,或许就能忘了吧?
我开始用心对待起身边的这个女孩。慢慢地,我发现,哲能给我的爱,她也能,并且比哲给予我的爱更多、更深。
我们相约,过一段时间,一起回北京发展。
说做就做。我开始为我们的北京之行做准备,开始回笼资金。
而就在这时,发小找到我,要我再开一个场子,说是比高利贷赚得更多,而且是一晚上就能赚一大笔钱。
想着到北京发展、生活,方方面面都需要钱,没怎么深思,我就接受了他的提议。
我当掉了车子、房子、店面,凑够所需资金,跟发小合伙开了赌场。
结果,一夜之间,我又变得一无所有。
第二天,这些人,全都消失了,轻巧得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好吧。没就没了吧,钱没了还可以再赚,至少此刻我还有慧,还有一个喜欢的人在身边。
心里空落落的,我去慧店里找她。
一进屋,我就觉得不对。慧的表情让我预感到似乎又要发生什么。
“说好一起去北京的,我现在看来去不了了。你自己先走吧。”我刚进屋,她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我问她:“这算是分手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
很难理解,无法释怀。但我什么都没说,站起身,默默离开了。
走到楼下,再也忍不住眼泪。我知道,我爱上了这个女孩。不,我不要分手!
“蹭蹭蹭!”我跑上楼,推开门,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
“我爱你,以后要好好的。”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慧一把拉住我的手,梨花带雨,欲言又止。
我看着慧,没再说话,强忍痛楚,甩手走了。
回家后,看着我和她一块出去玩时拍的照片和视频,听她和我一起听过的歌,心如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钱没了,爱人也没了,活着还有啥意思?
那一夜,思来想去,顿觉生无可恋。只是,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要再见慧一面。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慧和一些朋友,告诉他们,我要回北京了,一块吃顿饭吧。大家都说好,小慧却说,不去饭店了,她想给我再做最后一顿饭。
吃了小慧做的最后一顿饭,喝光了小慧给我熬的一大盆汤,我看到了小慧红湿的眼睛。原来,她也会难过。
送走他们后,我吃下了提前准备好的一百多颗安眠药。
昏昏沉沉中,我仿佛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敲门声、撬门声,一片杂乱。
小慧,还有几个朋友,都站在床边。他们说着什么,似乎是要送我去医院。
就在他们拉我起床时,我拿出放在枕下的匕首,使劲插向自己的胸膛,并用力剖开。
血瞬间染红了我和小慧的那张床。痛楚,让我更清醒地看到了小慧。
她跪在那里,一个劲地哭,一个劲地哭。我从没见她哭得那么伤心过。
我慢慢爬过去,想替她擦掉眼泪,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勉强对她笑笑。
第二天中午时分,我醒了,看到父母还有小慧都在我床边。
小慧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你什么也别想,好好养伤。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说。你好了之后,我们就结婚。”
我转过脸,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这段时间,她一直照顾我,每天给我送饭。
我虽然拔掉了喉管,可还是不想说一句话。
第六天,我趁所有人不在,拔掉了身上所有的针管和仪器,悄悄地走出病房,离开医院,买了一张前往北京的机票。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慧。
06 历尽劫波身犹在,我不再轻易放弃生命
再次回到北京,凭着自己的努力,我又慢慢有了自己的事业,而且还做得不错。谁成想,世事难料,造化弄人。2013年,一场金融危机,我再次一无所有。
人生如戏,但往往比戏残酷。
千帆过尽,繁华败落,我不再轻易自暴自弃,也不再自伤伤人。历尽劫波身犹在,我变得更加坚韧,也比从前更多了一些柔软。
我要好好活着。
我相信,只要生命在、健康在,只要愿努力、肯付出,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相信。
不过,有时候,尤其是阴雨天,每当想起那两个让我大起大落的女人,心还是会隐隐作痛。这痛,一点一滴,一丝一缕,那么清楚。
“这就是我的故事,改变我现在和将来的故事。如果你要写,请告诉我。我想看看你笔下的这个故事。如果你要发表,也告诉我,我想看看,谁会懂我这个故事。”自给我发出第一条微信两个多小时后,他告诉我他想讲的故事讲完了,并提了这么个请求。
“懂你的,自会明白你的曲折和苦痛。不懂的,也不必心存执念。你自己的人生,别人懂与不懂,其实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经历后,我们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柔软。”我说,“身体、健康都是自己的。人生看似漫长,其实真得好短。除了生死,其他一切都是小事。只要生命还在,健康还在,还有自我救赎的能力,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和可能。你还会遇到自己喜欢、她也喜欢你的那个女孩,还会过上你曾经向往的温馨家庭,爱人孩子其乐融融。若干年后,沐着暖阳,坐着摇椅,静心回想,曾经历历,原来都不过轻描淡写一云烟。”
他回:“这些我懂。”
性格决定命运,而命运却从来充满未知。
这两个多小时,我默默看着,随着他的故事心疼起伏,不忍打断他的思绪。这个男人骨子里有种刚烈极端,在他身上发生这些看似距离我很遥远的事,也很好理解了。
好在,几经浮沉,从一个拥有夜总会、租赁公司、绿化公司、二手车交易公司的老总沦落为一个打工仔的他,尽管每天要工作16个小时,目前还没有找到相伴一生的爱人,再不会像过去那样走极端了。
他说,他现在只想努力工作,等积累一点资金后,重新起步。他要过幸福的生活,想为自己的故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祝福他。也祝福每一个既坚韧又柔软的有故事的人。
END
文/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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