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者,空耶抑或人也
—读《五人墓碑记》
《五人墓碑记》是篇脍炙人口的文章,阶级斗争盛行年代的中学语文选中了它并要求背诵。老师讲解字斟句酌,学生诵读抑扬顿挫。那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几十年后,偶遇中学生诵读《五人墓碑记》,与之讨论到“故予与同社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为之记,……”一句时,听到了与记忆迥然不同的声音。这“不同”,滋生在该句中的一个“徒”字上。
那末,应当如何圈点文中的“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为之记”,即到底怎样断读、怎样理解这句话,才能使之符合原文本意呢?
一种断读为“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为之记”(见《历代文选 下册268页》, 《文珍 187页》 ) 。
有的虽不加圈点而直接读为“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为之记”,但其理解仍与此相同(见《古文选译 226页》, 《语文 316页》 )。
另 一种断读为“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为之记”。
第一种断读法认为,句中的“徒”字当着“空”、“空白”理解,用以修饰“石”。“哀”的客体,则认定是“徒石”。就是说,贤士大夫们之所以兴“哀”,只是因为“空有一块碑石”或曰有一块“空白碑石”而已。句中的“之”,则是“徒石”的代称。好象他们的本意是不一定想要写什麽的,只因为了不致使碑石“空”着,就为那块石头写了这篇碑记。这样,全句便解读为“可惜五人墓空有那块石碑(没有记载他们的斗争事迹 )因而替它作了碑记”( 见 《古文选译 226页》, 《文珍 188页》 , 《语 文 316页》 )。
啊,原来如此!
“贤士大夫”之所以要那么“哀”,原来是见那块碑石“空白”着;
“贤士大夫”之所以要写那碑记,原来是为了让那碑不致“徒”着。
呜呼,那碑石之“空白”,视“五人”之仗义舍生,轻重固何如哉?
照此一说,那些“富贵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没不足道者”,只要其墓前“徒有其石”,那些“贤士大夫”们都尽可以去“发其志士之悲哉”,“而为之记”。如若不然,那“斯墓之徒有其石也”,岂不“哀”哉!
第二种断读法认为,句中的“徒”指“五人”。那“谁为哀者”?答曰:“予与同社诸君子”及“哭声震动天地”的广大民众。又“所哀者谁”?答曰:“激于义而死焉者也”。这里的“哀”不只是对五人生命早逝的悲哀,更重要的是对“五人之死”致其所代表的思想、主张遭到致命打击的纪悼,是对“五人”操守的追念,是对惊天地泣鬼神的壮阔反阉斗争的感怀。该句中的“有”应当着“专门置备”理解,“之”则代指“斯墓之徒”。全句表达的意思是:(我们)对德行崇高的“五人”过早离世深感悲哀和惋惜,为了让其英雄事迹传世流芳而精心为他们撰写了祭文,并专门打造了碑石予以隽刻。
为什么“十有一月耳”之后要重新“墓而葬焉”呢?主要目的就是要“旌其所为”。那又怎麽个“旌”法呢?文中的交代非常明白:“且立石于其墓之门,以旌其所为”。请注意这里的一个“且”字:它,明白无误的强调了“立”石的目的,就是为了“旌其所为”。既然“贤士大夫”们一心想要“旌其所为”,怎麽会有人想到立块“徒”石,让“贤士”去为石之“徒”而“哀”、为石之“徒”而大发议论呢?果真“徒有其石”了,别说“凡四方之士无有不过而拜且泣者”,恐怕连一方的也没有、连一个人也不会“过而拜且泣者”。因为他们不知道墓者何人? 又何所为者哉?
“旌”是表彰、宣扬之意,若不记录他们不畏强暴、舍生取义与倒行逆施、朋比为奸的阉党的殊死抗争,若不昭示其“激昂大义、蹈死不顾”、“谈笑而死”的大义凛然,而去立一块“徒石”,那究竟又能宣扬什么呢?
由此可见,为了让“颜色不少变”者见义勇为的事迹彪炳千秋,有幸而生者撰写好“五人”的碑文是“墓而葬焉”的核心大事。怎么可以是,仅仅为着石之不“徒”而去为“那快石碑作了碑记”。真那样了,这碑记岂不成了填塞“空白”的胡乱涂抹之笔了吗?
综其上而言之,正因为“五人”的斗争事迹感人肺腑,为了让他们的德行传扬人间、激励来者,就必须要立块墓碑以资刻记,以追忆事迹、褒扬情操的文字来“旌其所为”。所以:碑石,只能是纪文需要刻写的产物;而纪文,绝非是碑石“徒”着的结果。
现行课本仍将文中的“徒”当“空”注释,颇感此疑影响甚大,故将愚之刍议托出。其可是也欤?祈方家指点。
参见:
《历代文选 》 中国人民大学语文系 文学史教研室
中国青年出版社 1963年8月北京版
《 文 珍 》 姚莽等 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 1995年9月版
《 语 文 》 高中第二册 人民教育出版社 语文二室 1991年4月版
《 古文选译 》 高中一年级 黄大荣等 贵州人民出版社 1990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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