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之前的文字里,写过我的外公外婆,写过我的爷爷奶奶,也写过我的父母,今日想来,还有一位人物,在我过去二十多年的成长历程中,值得大书特书一番,这位,就是我的大姨,比我妈妈年长九岁的亲姐姐。
今天,我不想大书特书,只想写写大姨一家与我们一家和谐交融度过的这几十年岁月中一些平凡的小事。说来无奈,都说记性太好的人无法过得从容,也做不了什么无情的人,可我偏偏生得了一副好记性,对于幼年时发生的事情,有些依然恍若昨日。
从我出生时起,我觉得大姨就是把我当成了亲生女儿一般看待。那时,大姨和大伯夫妻两人都在国XX局里工作,并且先于我的母亲生育了一双儿女,她的小女儿生于十月,而我生于八月,表姐比我大了差不多两岁。我们两家都住在淡水,并且相隔不远。从我记事起,大姨和大伯不管给表姐买什么东西,总是有我的一模一样的一份:大伯去香港买回来的亮晶晶的挎包、去无锡买来的珍珠项链、去上海买的纪念品......大姨去桂林买的花裙子,平时逛街买的润唇膏、凉鞋、各种各样的小衣服、饭勺子......是的,就连给我表姐买一个饭勺子,也多拿了一个一样的。甚至于那时候刚兴起的泡面,店里只剩下两盒一样口味的,她也一并买来,我和表姐一人一盒......那年,我六岁。尚且不懂得大姨这份慈母心肠,现在想来,现在的姐妹,又有几个能做到像我大姨一般?
后来,我们上学了,从几乎每天见面到一周只能见个一两次。每次相聚的地点,都是外公外婆在大陆居住的那所老房子。从我记事起,大伯就开着那辆单位给他配的三菱日吉,把后面车厢里的折叠沙发放下来,能坐进八九个人,当然,有五六个得是小孩或是身材苗条之人。每逢周末,我们两家就在外公家聚餐,吃完早饭或者午饭就出发,大伯开车带着我们,看遍了附近的风景和山水,惠州、博罗、深圳、大亚湾、大小梅沙......去深圳的时候,我们玩了整整一天,那时候新建的野生动物园、世界之窗、锦绣中华让我们流连忘返,结果那晚,我们都睡在了大伯的车上。
但是我们去得最多的,还是大伯的果园。作为副业,大伯承包了一个山头,栽上了荔枝树,在附近聘了一个果农替他打理。周末或者假期的时候,大伯经常带着我们上山劳动——小孩儿玩耍,大人们劳动。我印象最深的是,大姨怕吵,而我和表姐形影不离,每次坐车总要挨着坐,然后一路上,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儿就说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大姨虽然生得一副慈眉善目、圆润富态的弥勒佛形象,但是发起火来也毫不含糊,已记不清有多少次大姨转过头来对着我两喝声道:“你们俩分开坐!吵死了!”每逢这时,我和表姐立刻噤若寒蝉,本来闹哄哄的车内顿时鸦雀无声。
在山上,大姨穿着粗布衣服,戴着大草帽,顶着烈日,和大伯一块挥汗如雨——大姨身材肥胖,干起活来体力消耗特别大。到了五六月份荔枝收成的时候,妈妈带着我就要和大姨一家一起上山摘荔枝了,顶着烈日,我们把一筐一筐红艳艳的荔枝往山下抬,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挥汗如雨、紧咬着牙关的大姨。大姨心疼我们几个孩子,把荔枝运到集市上之后,就让我们守摊,大人们返回继续摘荔枝、抬荔枝......
现在的我,总是能从这些记忆中找到大姨这些年来生活的智慧,或者说,她的福气:她轻易不说话,一说话,一发火,那定是认真的了;她虽然生活优渥,但是关键时候能吃苦,不叽歪;她精打细算,平常的花销,用在孩子身上的钱毫不含糊,但是能留着住钱,会理财,这些年,买房置地,水到渠成......
我很小的时候,就展示出了比表哥表姐出色的读书天赋,小学的时候,几乎没有让第一名旁落过,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大姨逢人就夸我,后来我再去大姨家玩的时候,邻居们都问:“这就是你那个很聪明的外甥女吧?”大姨说,我小时候不仅聪明,还长得很漂亮,她的邻居都很喜欢我,让她特别有面子。我记得,小时候,大姨老说:“阿超,长大了嫁了好老公,还会不会记得大姨?会不会带大姨去喝茶呀?”是的,说来好笑,外公那时候老是打趣说,阿超是要嫁给省长级人物的。在外公的思想里,封建的思想大概还没有完全消泯,他们眼里女孩子的“能干”,大概就是嫁一个好老公了。
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我们兄妹五人为了求学,越离越远。我的初中有一段时间是和表姐一块上的,在同一个校园的两年里,大姨把各种零食和给我买的东西交给表姐,课间的十分钟里,表姐匆匆跑来,留下东西便走。高中的时候,我到了市里的一中,凑巧,和大姨一家交往颇深的一个同事兼邻居家的小孩也在那所中学。由于我寄宿在学校,不常回家,大姨担心我不够钱花,时不时地让邻居家的小孩给我捎来一百块,有时是一点水果或者零食,还有我母亲托的衣物......大姨心思缜密,有时候想想,真的不禁潸然泪下:回潮天里,衣服不容易干,母亲托给她的衣服,她细心地在里面包裹一些肉干、麦片,再让邻居的小孩带来......
后来我到了北京,我们离得更远了。但是每次我到家或者离家,大姨必定会打来电话。印象最深的是我大学第一个寒假回家,到家不久,大姨就打来了电话,我们聊了很久很久,我听得出来,大姨很开心。后来快毕业了,有一次我拖着行李箱准备出发,大姨打来告别电话,我一时感伤,竟哽咽难语。
我读书的时候,享尽风光得意,想必也是家人最荣光的日子,大姨说,我上高中那会,她住的小区里有不少孩子和我同级,每逢考试过后,分数、名次一摆,她必定是备受关注和追捧的一个,那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甚至急切地向她打听我的父母到底是何许人也。
然而人生远远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大学毕业之后,我顶着一片骂名和不理解回到了家乡。我的工作问题,也远远没有想得那么容易。比起那些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大姨的淡然给了我最大的支持:曾经给我母亲般关爱的大姨,从小在朋友面前夸耀我的大姨,默默地祝福着这个看起来不太幸运的外甥女,而此时对于我来说,无声又何其胜却有声!
毕业一年有余,时逢新春佳节,细一考量,竟从没有孝敬过大姨大伯一分一毫!就连礼物、食品也未曾有过! 心痛难平,泪随笔落。
大姨于我,不仅是慈母,也是导师。她有糖尿病,除了一日三餐,其他时间绝不动口,不管我们吃什么,她总是一旁看着,时不时搭几句话,谁劝她都不吃;为了减肥,她在小区里学乒乓球,学广场舞,现在,她已经成为了同行者中的佼佼者;我们一大家子在一起的时候,她听得多,很少说话,但是晚上给我妈打电话的时候,没有半个小时以上绝对结束不了;她看得通透,子女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从不过多干涉,不管是女婿还是儿媳,都不是她一眼就喜欢的,但还是用心地交往,大度地接受.....
如今,表哥表姐都已新婚,大姨人逢喜事,精神矍铄,我心稍安。很多人说,我的鼻子和下巴长得很像大姨,就连不爱发言的性格也像。但愿,我也能拥有大姨的这般智慧,还有这般妥帖的人生。
表嫂怀孕了,大姨从香港买来花胶和燕窝等补品,殷勤地给她补着身子。我去香港玩的时候也受她托付扛了奶粉回来,刚生出一丝“新人笑,旧人哭”的荒谬感慨,大姨就已经用密封袋包了一袋子的花胶给我:“拿回去,叫你妈妈炖给你吃......”
2015年春节写于惠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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