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东阳安恬村。村如其名,一个安逸又恬静的地方。
南江流经湖溪,横店,南马,来到这里。溪水从村前流过,一路弯弯绕绕,投入远处青山的怀抱。
我来安恬,不为这里的山,不为这里的水,而是为了“懋德堂”。
安恬很大,村子分上下,要找到“懋德堂”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路边的一座老房子,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截穿斗式木结构,孤零零地镶嵌在山墙上,如同一块古老的化石,向路人展示它曾经的模样。
虽然历经劫难,“懋德堂”还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一场大火,烧毁了其中的两进厅堂,如今还剩下三进。
“懋德”两字语出“尚书”:“惟公懋德,克勤小物。”意思是说,只有您啊,努力地修炼德行,谨慎地对待身边的每件小事。
懋德堂的建造者,马樟树,是个做火腿生意的,他为人忠厚本分,却是赚了大钱。清末时,他的火腿生意遍布上海杭州等地。
关于马樟树,村里至今还流传着他的各种传说。因为老实,马樟树的生意起初做得并不大。
有一年,村里请戏班子唱戏。一位同样是做火腿生意的商人,准备趁机摆马樟树一道。他到处张贴告示,说凡来安恬看戏者,不论远近,不管亲疏,皆由马樟树无偿招待。马樟树看见吓坏了,立刻叫上人撕掉告示,无奈消息早已四处散播。
到了做戏那几天,面对蜂拥而至的村民,他只能杀猪宰羊,竭力地招待。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这种无奈之举,竟然成了一种成功的营销手段,一时让他名声大噪。从此以后,他的火腿生意越做越大。
赚了钱的马樟树,建造了这座原本五进的豪宅。豪宅有很多,但是像懋德堂一样,在天花板上镶嵌宝石的,方圆百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拐过一道弯,懋德堂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让人有些猝不及防.第一眼看到它,并不觉得惊艳,在旁边现代化高楼的映衬下,懋德堂显得有些破败寒酸。
午后的村子很安静,周围听不到一丝声响,时间仿佛凝固在历史里。挂在走廊里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提醒我,时间的车轮正缓缓向前。
浙江省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静静地矗立在东厢房的大门前。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拄着一根拐杖,吃力地跨过门槛。门口并没有卖票的地方,老宅敞开怀抱,欢迎每一位到访的客人。
正门的墙上挂着一块红色的牌子,向人介绍着懋德堂的不同凡响。迈进虚掩的大门,前厅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一座三开间的单檐楼上厅,两端各配两间房子,东西两侧各三间厢房,整个三合院组成一个典型的“十三间头”样式。
只是,十三间变成了“十五间”,大门两侧的两间矮房是后来加盖的,村民用来养鸡养鸭。这无疑破坏了房子原有的美感。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是,他们把它做成了左右对称。
三个敞口厅里堆满了各种杂物,檐柱两头绑着一根长长的钢管,上面挂满了晾晒的衣服。
门面和排场都是虚的,实用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出门的老人回来了,拖着沉重的步伐,“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厢房前的雕刻美轮美奂,腰板,窗棂上雕满了各种戏曲人物。只可惜,面目全非。住在厢房里的老人告诉我,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因为害怕批斗,迫不得已,才把木雕上人物的脸全都给铲除了。如今,只剩下这一位还保留着完整的面目,他头戴一顶唐式幞头,手捧一朵莲花,看上去像是青莲居士“李白”。
站在门口看正厅懋德堂,一根粗壮的铁链锁住狮子,下面写着一见钟情。
同样是十三间头制式的三合院,三间敞厅,肥梁胖栋,彻上露明造,极尽雕花之能事。
上一次婚宴的痕迹还在,对联上写着,欣逢秋夜作春宵,鼓形柱础上刻着暗八仙。
檐廊上,架着一个硕大的荷包梁,上面雕刻着狮子滚绣球,造型生动,技艺精湛,让人叹为观止。
西边的山墙上,一副卷轴徐徐打开,两只肥硕的猫正在抢食,耳边仿佛能听到“喵喵”的叫声。
次间的船篷轩上,缀满了大大小小的宝石,中间两头狮子,因为木头本身的变色,而显得色彩绚丽,夺人眼目。
明间船篷轩上,雕刻着百鸟朝凤,同样满缀宝石。
桁梁上雕刻的鲤鱼,造型生动,姿态优美,仿佛随时能从上面跳脱下来。
檐柱上的狮子英姿勃发,惟妙惟肖,是一件难得的木雕精品。
这是松鼠戏葡萄,寓意夫妻和谐,多子多孙。
一头麒麟从天而降,圆瞪眼睛,满身鬃毛随风拂动。
一头母狮歪偏着脑袋,张大嘴巴,调皮地冲人吐舌头。
后面的墙壁上,至今还遗留着那个热火朝天年代的一些痕迹。现在的人,已经无法理解,那些天马行空的假想,怎么会成为人们矢志不渝的信仰。
住在厢房里的老人睡着了,收音机里依旧唱着花鼓。古老的歌谣飘荡在历史的尘埃里,让人不禁心神恍惚。
透过半开半闭的大门,可以看到中堂了。站在门口,望着阳光下的翠竹,和隐藏在阴影里的木雕,又是心神恍惚。
中堂是十一间头的三合院,两侧各带两间厢房,天井就是园林。围墙边种着几株翠竹,青石栏杆围住两方池塘,酽酽池水中倒映着几朵天上的白云,水葫芦的间隙探出几只乌龟的脑袋,它们是活着的,并不是木雕。
相比正厅,这里的木雕显得低调多了,却照样美轮美奂。
当年马樟树住在这里,一定热闹非凡。
牛腿上的孔雀一定见证过无数的辉煌,如今面对冷清,依旧宁静淡然。
仙鹤同春,未料枷锁扛。
喜上眉梢,哪管世炎凉。
住在这里的大姐问我从哪里来。我觉得自己是从遥远的时空隧道里穿越过来的。
懋德堂无疑是一所古民居的艺术宝藏。我在想,要是马樟树可以选择,他是愿意让自己的宅子成为博物馆,供游人参观,还是像现在这样,让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繁衍在这里,感受时光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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