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那天,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走进了殿堂,双手搓着裤子口袋,在众人目光中局促不安。恰在牧师宣布的时候,不合时宜得闯了进来。
是我的父亲,一个已经从世界消失的男人,我恨了二十年的男人。出现在我的婚礼上出乎我的意料意外,可他出现的那一刻,我不知为什么两眼涌满了泪水,颤抖的双唇压抑我喉咙里的低吟。
我的父亲不自然得走在红毯上,走向我们,全场寂静无声,除我我之外无人知道这干瘦的中年男子是谁。我“咚“得一声跪在了我父亲面前,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我妻子小满上前来扶我,我掩面痛哭。
“你谁啊?!“我岳父挺着将军肚站了出来。
“不……不是谁……“我的父亲结结巴巴。
“你是干嘛的?!“我岳父就换了个问法。
“不……不干啥……给个镯子……“我父亲伸出手,手心里是一只银镯子,递给了小满。
我推出小满的手去接了,我父亲又说:“你妈说,这个得传下去……在你结婚的时候……“说完,退后了三步,转身就走。
“父亲!“我用膝盖走了两步,也只挽留他在门口驻足一秒钟。
众人之中生出一些细语,都在讨论这个干瘦中年人与我的关系,的确,他就是消失了二十多年的我的父亲。
我的岳父陪着笑想要去拦住他的亲家,我制止了。这个世界上无人可以拦住我那被诅咒了的父亲。婚礼也就草草收了场,当晚回去的宾客中有几个人出了车祸,岳父做人情忙得满头大汗,小满和岳母想问我事情原委,我是一脸疲倦不想回答。
打我记事起便没有了父亲,所有人都说我的父亲死了,但我的母亲却咬定说我父亲并没死。但我问她我父亲去哪的时候,她说我还没长大,长大后就能见到父亲。
六岁的时候,我母亲会带我去医院看一位医生,那医生穿着白大褂跟我聊一会天,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我意识里觉得他是那个想要取代我父亲的男人。后来去了几次我就不再想去,我母亲也就没让我再去。
生活艰苦,我母亲非常卖力赚钱,起早贪黑,几乎没有时间陪我,更没太多闲暇的时间来关注我,她几乎不记得上小学的我已经没有合脚的鞋子可以穿了。我只好穿着脱帮的鞋子去上学,后来向她要鞋子,她才买了一双鞋子给我。那双鞋是我那个春天唯一能穿出门的一双鞋,穿了一个多月后,底磨穿了。没有其他的鞋子,继续穿这鞋子上学,毕竟面上是看不出来鞋底穿了的。
无论是村里的同龄人,还是闲来无事的大人,都会拿我没有父亲这件事以及我妈守寡的事开玩笑。我母亲都是缄默不语,一来她每天上班也累得没精神,二来她知道这类事越辩驳越激起那些人的心情。而我,因为没有父亲这件事,常跟人打架。
初中的时候,一次跟人打架被叫到办公室去挨批,班主任只是日常的责骂教育。而旁边那刚毕业来当老师的教常识课的老师小声说了句:“没爹的孩子就是缺少教养“,被我听到了。我就肾上腺素上脑,凭地生出怒气与勇气,拿起班主任桌上的保温杯,转身砸在那个女老师办公案上,滚烫得菊花茶溅得那女老师面色苍白。
这事捅到了校长那边,校长一米八的个子低着头看了我许久。了解情况后轻声跟那女老师说:“小孩子就没有自尊心么,你说话也不看场合么。“然后我母亲就被从厂里叫了过来,还穿着纺织厂的围裙和袖套,班主任和校长向我母亲的告状,她满脸怒气扬起要打我的手,却在接近我脸颊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我确实在学校里混日子,但跟其他混日子的混不到一起,一方面我知道他们心底还是看不起没有父亲的我,另一方面我身形瘦弱不适合跟他们站一起。而我打架从来凭得是不怕死的精神,我几乎独来独往,但在初三的下半个学期的一个下午,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有一封信,递给我一封黄色的信封,信上没有寄信地址。
拆开信,里面只有四个字:“考上高中“然后一个乱画的签名,那一刹那意识到是我父亲的信,晚上拿给我母亲看,她证实了我的猜测。我的父亲并没有死去,他在我三岁的时候消失了,而后人们都说他死了,我母亲就一个人把我养大,她也清楚我父亲没有死。
其他在学校混日子的是对读书毫无兴趣,而我并不是,毫无事情做的我把课本都反复读了好多次。课堂上老师讲的我都能清楚是课本的第几章节,我不过就是不想好好考试,成绩对我毫无价值。但我父亲这封信,告诉我要考上高中,所以半年时间里,在所有人的质疑中我稳坐年级第二,同时也顺利考上了县高中。
我只有这一封信来自我父亲的信,我不想逼我母亲告诉我实情,她为了我高中的学费已经累得面黄肌瘦了。
高中三年我过得并不好,母亲为了我们的生活,已经很劳累,我不想去逼她。我记得每年下大雪的夜晚,躺在只有一个床单的木板床上,我冻得一宿睡不着,等到白天去教室补觉。别人那柔软的床,只会让我自尊心更加坚定,我没必要输给这个世界带给我的寒冷。
我依旧混着高中三年,如果直到高考我都没收到父亲让我考大学的信,我就高中毕业去找工作赚钱。我是班级里最闲的一个人,班级信箱里的报纸、信件都是我负责去拿的,果不出然,我在高三的时候收到了有我父亲签名的信,这次有地址,来自另一座城市的一家医院。
信上只有一句话:“自己决定上大学“。我在树荫下看这行字和那个乱画的签名一个中午,周末回家给我母亲看,她什么话都没说,进屋拿出一本存折给我,我数了下零,有几万块钱。
“应该够你上大学的学费。“我母亲说完也不收回存折。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母亲听完我给她解释说我的分数可以报哪几所大学的哪些专业,她只是说了句,不懂,你自己填吧。我最初想报考心理学,因为我觉得学这个可以明白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事情,比如母亲在想什么、那些同学看不起我时在想什么。但我又想了下,得报毕业后能立马找到工作的专业,得分担母亲的生活压力。我报了信封上的那个城市,我要去找到我的父亲,问他为什么要给我和我母亲带来如此大的痛苦。
那年的暑假我托我母亲给我附近找个临时工,后来找了一家汽水瓶小厂的做夜工,白天睡觉晚上干活,每天跟我母亲只早上见一面,晚上见一面。
那天有人砸我房间门把我叫醒时,我母亲已经咽了气了,说是她觉得我这一个月来上夜班累,想请假回来给我做个午饭,因为我一般中午直接睡过去了,身体愈发瘦弱不堪。结果回来的路上,开的摩托车跟一辆卡车撞了,卡车翻进了路边的沟里,司机也死了。
村里的人帮我办完了白事,偌大一个屋子,偌大一个世间,就孤零零剩下我了。大学开学那几天前,我关自己在屋子里几天不吃不喝,真的绝望到死。一个人有一座房子和存折上几万块钱,可孤零零得怎么活下去啊!
我还有个父亲,人们口中已经死去的父亲。我找到了那家医院,可进不去,因为那是家精神病院,而且我也完全不知道我的父亲的名字,我是跟我母亲姓的。
大学的环境完全陌生,没有人知道我过去经历了什么。我必须想办法能够进到那家精神病院,我打听到医学院的临床学学生,有实习安排是要到那家医院的,便想办法认识了小莫,让她带我混到实习的队伍里进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