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的刘秋崖先生,旷达好古,学问渊博。住在他家隔壁的是一位少妇。每天晚上,吱嘎吱嘎的纺线声就会从隔壁传来,直到深夜。晚上刘秋崖先生都会端坐在书桌前读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每纺线声响起,刘秋崖先生便点亮油灯读书,似乎已经形成了每天的习惯。
冬天的后半夜,窗外冷得出奇,青油油的月光在道路上蔓延,游走,农户的灯火都熄绝了,大地上响起了沉静温和的鼾声。刘秋崖读得倦了,隔壁的纺织声也已经停歇了。他抬起冻麻了的双脚,往手里哈着气,揉搓着。
窗外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心下起疑,猫着腰戳破窗户纸往外瞄。一个女人在他家墙角的柴堆里张望着,头发乱糟糟的,走来走去心神不定的样子,手里拿着一卷东西,看不清楚。女人在柴堆前四处走着,换了好几个地方,放下又拿起来,最后埋在一垛干草堆里才放心地离开。
刘秋崖低下头,唯恐被发现。听外面没了动静,起身又瞄了瞄,方才放心的走出来。
他走到柴草堆里,把东西翻出来,借着月光看了一看,二尺来长的绳子。他拿进屋,是一条麻绳,上面污迹斑斑,恶臭无比。他不明究竟,把绳子盖在书底下,打算静观其变。
过一会儿,他隐约听见隔壁有啼哭声。起身耳朵贴着墙,听见隔壁妇人哭哭啼啼,似乎在跟谁哀求什么。他小心而快速地掏开墙缝,冬天的泥土冷硬,扣得他手指头生疼。他看见隔壁妇人朝窗户磕头哀求着,窗户上透着一个女人的影子。
夜深人静,恶鬼游街妇人坐在地上,抬头朝窗外看,只见那人影从窗户纸上透进来,立在地上,现出人形。原来是一个窈窕的年轻女子。妇人吃了一惊,伏在女人面前,小声地说了什么,似乎女人没有同意,现出很狰狞的样子。妇人跪在原地,叹息了一阵,而后点头起身。
刘秋崖看得一阵疑惑,但见妇人额头的血,流了一脸,很是吓人。妇人似乎对自己流血没有察觉,搬来凳子,解下腰带,抛上房梁。这时,刘秋崖才看明白了,原来妇人是被吊死鬼缠上了。
他心想,吊死鬼肯定会回来取绳索。果然,那女子看到妇人解下腰带,立刻消失不见了,随后他门外的柴堆里响起了柴禾碰撞的声音。
不一会儿,他的门咚咚地响了。
他假装镇定地问:“是谁?”
那女子娇滴滴地说:“偷看了那么久,你知道我来所为何事。”
刘秋崖一时没了注意,“那你就进来吧。”
秋崖看见那女子还是像之前一样,从窗格里透进来,倏忽已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
那女子伸手,“先生,把东西还给我吧。”手指纤细如玉葱春笋。
秋崖转过身去,埋头看书,“有本事那就自己来取吧。”
女子走上前,看见绳索的一头从书角露出来,就知道被藏在了书下面。但是,她不敢上前拿取。
秋崖暗想:民间传言,吊死鬼畏书,不知真假。
女子上前走了两步,说你把它递给我。秋崖冷笑道:“既然没本事,那还是离开吧。”接着继续埋头看书。
登时,房间里没了动静,秋崖以为鬼已经走了,扭头来看,果然什么也没有看见了。秋崖自言自语:“原来鬼就只有这些手段?”
正说话间,他抬头看时,不由得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吐着长舌,面目畸形丑陋的人站在他的面前。不过,反应过来,秋崖也就不怕了,反倒伸出舌头伴着鬼脸。
那鬼跳开,娇滴滴地哭诉:“你一个斯文的读书人,怎么会不怕呢?”
秋崖说:“那是你的本来面目,有什么可怕的呢?窗户在那旁边,没事我就继续看书了。”
鬼摇身变回女子的样子,跪坐在秋崖的膝前。秋崖低头问道:“你钻到我桌子底下做什么?”女子说:“服侍你啊。”那声音如三月春风拂面,柔声细语,脉脉风情。
秋崖抓着椅子,往后挪了一步,骂道:“不知羞耻。”
那声音严厉极了。女子立时吓得哭哭啼啼。坐在地上哭诉着:“我已经做鬼十八年了,一直不忍心去找替身。昨日,鬼差给我最后通牒,再找不到替身,我就没有资格投胎了。今日不得已前来,但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刘秋崖是饱学之士,听女鬼说话也动了情,不像撒谎,心里一时软了下来,感慨道:做鬼也有苦衷啊。他从书下抽出绳索说:“这绳索应该也送了很多人命吧。一命替一命,轮回往复,要到什么时候为止。这样吧,我替你写一封状词,你拿着递到冥王府,以后干脆取消这个制度了。”
女子立刻兴奋起来:“那再好不过了。有您的文彩四溢的书信,冥王府一定会同意的。”
秋崖哈哈一笑,把绳索放在桌前,提起笔,铺开纸,信笔写来。
他写得很得意,自己在办一件居功至伟的大事。他写得有些手抖,毕竟给冥王府写信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嘴里小声念叨着,谨慎地反复琢磨着措词。他是个读书人,对读书人而言,在词句上较真应该是毕生的使命。
他写了不算多久,自信地阅览了一遍,大气地交给女子。女子似乎也很兴奋,神采飞扬,说:“你要把它烧了才能给我。”
他想来也是,一眨眼功夫,一封信就化作灰烬。女子说:“我已经收到了。先生的大恩大德没齿不忘。”他听了,摆摆手,甚是欣慰。隔壁的灯已经熄了,秋崖想那妇人应是已经得救睡下了,眼看已是后半夜,他伸了伸懒腰,也睡下了。
第二天晚上,隔壁没有响起纺线声,秋崖有些疑惑,但男女之防,他也不便细想,或许隔壁妇人病了,以前不也有过偶尔不纺线的时刻吗?那一夜,秋崖照例看书到很晚才睡。
一躺下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他看见一个妇人解下腰带缠在房梁,伸头就往腰带里送。他急忙喊,结果喊不出,急得满头大汗,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喊,竟然一点声音没有。他摸索着,原来自己的脖子间缠着一根绳索,再一摸,一个妇人在死命地拽着绳索勒他。那妇人恶狠狠地瞪他,面目可怖,有些像隔壁的妇人,又有些像昨晚的吊死鬼。他挣扎着,渐渐没有了力气,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那个用腰带上吊的女子转过身来,原来是隔壁的妇人。
第二天,人们发现刘秋崖死在自家床上,脖子间有深深地勒痕。离奇的是,隔壁家的妇人竟然也是被勒死的,用腰带吊死在自家的房梁上。秋崖是附近闻名的先生,心地善良,人们查不出他是被谁所害因为从未听说他有什么仇家。
但人们都没有注意到,在刘秋崖的书桌上,有一卷黝黑乌亮的绳子,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它还会发出惨森森的光。
——改编自《耳食录·刘秋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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