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一下早朝,便去了永寿宫,探望卞太后。
曹叡记得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祖父祖母都非常喜欢自己。
祖父,也就是武皇帝曹操,时常怀抱着自己说道:“有了这个小孙孙,我们曹家至少可以守得住三代基业啦。”
有什么好吃的,祖母总是留给他,所以儿时每次去看望祖母,他都可以吃到好多好多好吃的。
童年的他,是幸福的,有翁翁和祖母的爱,还有父亲的关怀。如今的他,虽已是九五至尊,身边却没有几个知心的人了。
“皇祖母,孙儿看您气色好多了,那位李姑娘,果然是医术非凡。”
“叡儿,这几日不曾见你,祖母总是梦到你小时候,结果一觉醒来,发现我的叡儿已经长的这么大了。”卞太后看起来乐呵呵的,笑个不停,过了一会,卞太后抓着曹叡的手,语重心长的讲道:“叡儿,有些事,你要想开,这人呐,老了,也就开始衰败了,就像一株花一样,它到了凋落的时候,即便你给它施再多的花肥,帮它除再多的虫,也无法延长它的花期。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倘若有一天,我寿终正寝了,叡儿切记,绝不可迁怒于医者。”
“皇祖母的话,叡儿记下了。”曹叡握着老人的手,微微一笑。
李惠姑明白,太后所言非虚,再高的医术,也无法延长人的天寿,正如草木零落一般,乃是天数,不可违背。
“玄儿、还有羲儿那两个孩子呢,自从他们两个离开京城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来永寿宫看哀家啦。哀家还真的有点想他们了。”
“羲弟他,想必正在值班守卫宫城。至于夏侯玄,这小子一向不爱受约束,朕的散骑侍郎、散骑常侍里面,他可是来宫城次数最少的那一个啦。”曹叡无奈的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卞太后听了这话,忍俊不禁,笑着说道:“叡儿,你的堂表兄弟中,就属玄儿这小子性子最野,如今他已到了弱冠之年,是该给他说一门亲事的时候啦,这样也能让他约束一些。”
“皇祖母,您放心,他们两个的婚事,我会上心的。”曹叡明白,祖母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如果在她薨逝之前,了却她的一桩心愿,也算是自己尽了孝道了。
卞太后一想到开心事,便乐呵呵的笑个不停。李惠姑听了这些话,低头不语,只是一直专心致志的玩弄着自己的指甲,似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皇城西北角的城郭之上,曹羲身披一副黑色袖筒领盆铠甲,腰悬军中制式环首刀,他并未戴头盔,而是将军盔夹在腋下。此刻他正眺望着远处由三座小城连接起来的金墉城。
魏帝曹叡登基以后,仿效其祖父武帝曹操在邺城西北部筑铜雀台等“三台”的经验,在洛阳城的西北角也建筑了金镛城。这金镛城南北长约二里,东西约半里,分隔为三部分,各有门道相通。
实际上,这更是一座军事性的城堡,由于北依邙山,地势高亢,可俯瞰洛阳全城,具有至高点的作用,因此也被称为“洛阳垒”。出于军事防卫的需要,曹叡在洛阳城的西北城墙外壁和金镛城的外壁设置了许多墩台,这种建造垒壁的方法,对后世的城制建造来说,可谓是一大创举。
他转头向城西的金市上望去,坊市之间往来的行人,宛如流水一般,远处的城郊,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放着纸鸢,隐隐约约的,曹羲可以听到那群孩子的笑声。
没来由的,曹羲想起了黄初年间的那个月夜,阿玄骑着小‘白雀’,拉着纸鸢迎风策马,徽儿、‘阿摩’和自己则紧紧在后面追逐着,那个月夜,他们三人的笑声填满了整个洛阳城的坊与市……
往事已矣。
曹羲不禁苦笑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怎么还是对当年的事情念念不忘。
“卫鸢姑娘……”远处几名禁军看到一名登上城墙的女孩,向她躬身行礼,他们认得这是吏部尚书卫臻之女,卫鸢。她经常会来这个地方,几名禁军都明白,因为此处是武卫将军曹爽胞弟――武卫营副将,曹羲值班守卫的地方。
“嘘!”卫鸢调皮的笑了笑,蹑手蹑脚的朝着曹羲走了过去。
“昭叔哥哥!”她突然冷不丁的拍了一下曹羲的肩膀,正在出神的曹羲果不其然,被吓了一跳,胁下夹着的铁盔也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卫鸢看着曹羲满副甲胄无法弯腰拾捡头盔的蠢笨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昭叔哥哥,你,怎么这么可爱呀,哈哈哈……”
看着远处曹羲笨拙害羞的模样,已及卫家二小姐大笑不止的模样,几位站岗的禁军士兵也没忍住差点笑出了声,可是又害怕被曹羲看到,所以他们便假装在看远处的风景。
“鸢儿,你又调皮了。”曹羲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昭叔哥哥,人家每次来看你,你都是在出神,当然会被我吓到啦。”卫鸢抿着嘴偷偷笑着,从身后拿出了一只彩色的纸鸢,塞到曹羲的面前:“呐,记得你之前,总是在我面前念叨什么纸鸢,你那么喜欢,我送你一只好啦。要不要试一试?”
曹羲明白,如今已到夏日,集市上很难买到纸鸢,估计这丫头把东市、金市和南市都跑了个遍,才买到了这一只吧,想到这,曹羲不禁心中一暖,他微笑道:“只可惜我还在站岗守卫,不能随意玩耍。”
“没事儿,你想看纸鸢,我就放给你看好啦,嘿嘿……”卫鸢说着便开始解线轴,在城墙上来回小跑起来,只见那彩鸢随风而起,扶摇直上。城头温文儒雅的黑甲青年士兵,面带微笑的看着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牵引丝线,放牧彩鸢,这画面自然十分养眼,以至于远处城头矗立的士卒们都看的痴了。
卫鸢迎风小跑,回眸浅笑,望着曹羲,只见她那一颦一笑间,都洋溢着内心的幸福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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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内城街坊间,黄公酒垆之内,夏侯玄正与荀粲、傅嘏、卫烈等众友谈天论地、开怀畅饮着。
“自从当年文帝重开太学以来,这整个洛阳诵读《诗》、《书》的学子,也渐渐多了起来,我看再过几年,咱们大魏可就要超过当年汉都太学生三千之数的盛况了,哈哈哈……”卫烈看着下学后在酒垆街边谈文论学的士子,心情大好,端起酒爵一饮而尽。
“卫兄此言差矣。”只见荀粲举起酒爵大笑道:“子贡所称述的圣人,对人性和天道的论述是无法耳闻或言传的,因为大道乃圣人的一种心得,一种境界。即使后人再怎么珍视《诗》、《书》、《礼》、《易》等经典,可是却并不能识得圣人所得的大道理,那还要这些经典有何用?因此六籍虽存,固圣人之糠秕。这些所谓的经典,只不过是圣人为达到大道而丢弃下来的废物,并不是大道本身,又有什么好推崇的呢?”
“可是《易传》上亦说,立象以尽意,系辞焉以尽言,这就是说,圣人设立卦象来穷尽易的深义;并用言辞来表达易的内容,怎么能说大道不可闻,不可见呢?”卫烈并不服气,因此开口反驳了一句。
“最精微的大道理,是难以用外物来表达的。
如今卫兄你,用言辞来表达易,是不能说明白言辞之外的东西的。
由此可见,细微的理,不仅是言外的东西,而且是意外的东西。即使言能尽意,能够把意内的东西完全表达出来,可是那些意外的东西,言语还是不能表达的。
这些细微的道理,不仅是不可言说的,而且还是不可思议的。”
荀粲举酒慢慢啜饮,娓娓道来,许多学子听闻几人的辩论,纷纷围了过来,听的聚精会神。
而荀粲方才所说之观点,也对后世之人影响颇深,后人给这种学说安了一个名字,叫做“言不尽意说”。
卫烈听了荀粲的辩驳,一时哑口无言,只能笑了笑继续喝酒了。
离开酒垆之后,几人走着青石官道上闲谈漫步着。
“夏侯侍郎大人,请留步……”远处,一名内侍一路小跑,赶了过来,手中还提着一只食盒:“侍郎大人,这是东乡公主特意为您准备的糕点。”
“不用了,在下怎敢劳烦兰公主[注1]为我劳心,公公还是请回吧。”夏侯玄并不想攀龙附凤,也对公主什么的不感兴趣,因此冷冷回答道。
“可是……奴婢既然来都来了,总不好把东西再拿回去吧,那样的话,公主她面子上多挂不住呀……”
“正好,我身边这些兄弟们应该也饿了,来,大家把这糕分了吧。”夏侯玄说着便把那食盒递给了荀粲,内廷的糕点自然好吃,几个人不一会便风卷残云,连渣都不剩。
“公公可以回了吧。”夏侯玄仍旧冷言冷语:“还请公公以后谨记,中官不能擅自结交外臣,否则陛下一旦深究起来,在下可担待不起。”
“是……是……奴婢一定谨记。”
“公公慢走,不送。”荀粲将那空食盒还给了那内侍,内侍灰溜溜便朝着宫门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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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华殿内。曹叡望着两个堂表兄弟,面带微笑。
“陛下召微臣二人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夏侯玄与曹羲二人半跪于地,一脸严肃的问道。
“当然是有要紧事啦。”曹叡笑了笑:“今日叫你们两个来,是想商讨一下,你们两个的终身大事。”
【注1】:东乡公主乃是曹叡同父同母的妹妹,生卒年及姓名不详,此处加以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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