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的,对于先前读过原著的人,几乎不会存在什么满意的影视翻拍。
于是每出一部改编剧,就惊起骂声一片,毫不例外。习惯这类反应后,与其说我在扼腕,倒不如说我在窃喜。
窃喜文学的重量。
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比用试听语言都阐释不出文字的意义,更能够体现笔墨的价值。只有这时我才敢肯定,文学不死。
所以我从不以纯文学的标准去苛责哪部剧,包括《白鹿原》。
然而即便有这样的心理建设,电影上映时,还是跟朋友吐槽它为《那些年我们一起睡过的田小娥》。
因此对电视剧版持有了自然的审慎,却不曾想它掷出了一份惊喜。它当然有不足,但它也让我看到了满满诚意。
无论是纪录片级的摄影,还是不时蹦出的陕西话,“谝”“瓜怂”“美着呢”,都让我这个在西安读过两年书的人会心一笑。像跟这座城市间的密语,你知我知。
能把言语中“女子”的极雅和“狗日的”极俗杂糅在一起而不突兀,是这八百里秦川了。
删减复播,再强调所谓宏大命题就显得没意思,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含沙射影的隐喻,都必须服从以能够播出为前提的部分妥协原则。
2.
如果讲“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那在这则文本里,田小娥就是最直白的照妖镜,于她面前,历史就像个被踢碎睾丸的伪君子般原形毕露,表情滑稽又面目可憎。
李沁跟张雨绮截然不同,后者是天然一段风骚,前者则是含蓄间几丝清媚。谁说纯情不妖娆?纯情有时最妖娆。
想被张雨绮睡到哭,“被”换成“把”就是对李沁的心情。她长着一张让人想去欺负的脸,非常罪,非常美。纵是清纯也勾人。
田小娥这个角色本身就是对封建礼教的控诉,令我感到诧异的是在今天,2017年的今天,还有人在讨论她是不是荡妇的问题?
有什么疑问吗?是啊,绝对是。
既父亲之命许配老之将死之人为妾,反与长工偷情,为一荡;不顾夫将死,又与长者媾和,为二荡;再者勾引族长继承人,引其陷入破窑温柔乡,为三荡。
言之凿凿,掷地有声,这是那个年代的话语。
来,我们换一种语境。
不畏父权压迫,敢于追求婚姻自由,是一勇;为救亲夫,不惜委身于龌龊老鬼,是二勇;误作夫君亡,沉痛中完成自我救赎,复与真我青年迎接新生活,是三勇。
还是吗?是你妈。
看,淫荡破鞋与独立女性无非区别在一套解释,而解释即权力。
田小娥的不幸在于,当时那份权力完全被掌控在男性手中,以致于从她身上经过的4个男人,都有意无意地把她往深渊里推了一把。
郭举人:一坨老到不再勃起的阳具,和用来给他滋润红枣的田小娥的私处。在她父亲和郭举人眼里,田小娥就是个物品,可以拿来买卖、羞辱和践踏。
并理所当然。
他们不觉得这是错,女人就应该依附男人而存在,是他们的附属品,永远的“他者”身份。
干你爹的“就应该”。
错误从来不因为古老些就值得被原谅,女人,首先是人,可以支配自己身体和拥有自由意志的人,她们不是天生的奴隶。
黑娃:他是田小娥能力范围内唯一的一次自主选择,电视剧里有个桥段,黑娃低头推着她离开原上,女人说“抬起头来,我们没干啥丢人的事儿”,又故意让黑娃给她挠痒痒好气多嘴妇人。
李沁笑得明晃晃,那一刻她成了田小娥,悲情而坚忍,属于唱着昆曲的小姑娘拔剑销骨的凛冽。
“这天杀的,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留我在这里活活受罪!”,得知黑娃没死去当了土匪,李沁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的笑有多甜,她的泪就有多苦。
那刻心底蹦出一句话,“这时代错,时代乱,没能陪你千难万难”。一个连婚姻都受制于人的女性,被历史局限裹挟着,千刀万剐。
“你回来了,不要回那破窑,那炕脏了”,什么时候女人才能不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脏的是这世道,不是你啊。
鹿子霖:长者下作,趁人之危。被当作权力斗争牺牲品的何止田小娥,红颜祸水历来都是无能者的推诿。
你相信他,求他帮忙,他舔着笑眯眯的嘴脸说可以啊,不过要“睡,下,说”。
淫荡无耻的到底是谁?谁们?
李沁拿自己的一盆尿浇在了鹿子霖脸上,假惺惺的慈悲和臭烘烘的权威像大雨中的狗,被历史真相泼到仓皇而逃。
书中原文其实更讽刺,写田小娥直接尿在了她达脸上。我喉咙里发出嘲讽继而悲鸣,连抵抗的武器,也超不过一泡尿,女人的一泡尿而已。
白孝文:作为一个符号,他是仁义白鹿原培养出的族长继承人,符合所有传统封建礼教的要求。
他倒了,也就宣告道貌岸然的男权文明全面崩坏。田小娥尖锐地照出了人的劣根性,徒手撕下了无耻伪君子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
“学为好人”,白鹿原乃至整个社会无限的给予了男性浪子回头的容忍度,于是黑娃、白孝文最终能够进入祠堂。
完全单方向的包容,使得田小娥的死亡在即时环境下不具备任何反思性,她被埋在窑洞,永世不得超生。
3.
田小娥死了,她死于我们愚昧的合谋;田小娥还没死,她仍活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处。
从《一桌没姑娘的饭局,还能叫吃饭吗》令人作呕的文章,到无数现实版樊胜美引发的热议;
从某团组织成婚恋网站变相催婚,到探口风的代孕合法化;
从女博士、女司机、女大学生的污名化,到实实在在的就业歧视。
诚然,还有只是说出事实,要求应得权利和尊重的行为,就被扣上激进女权主义大高帽的荒谬打压。
谢杏芳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在微博上的言论之所以激怒众人,正因为她把这么多年来,每位女性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思想启蒙,蠢而不自知地踩在了脚下。
实际上,男人更喜欢跟男人玩,这点几乎可以当作定理来应用。
女性主义的论据是,父权社会为男人间的一套社会关系,这套关系使男人之间相互团结、依赖,这种结合有利于他们宰制女性。
我们不说一个立场的绝对正确,但它的确为我们提供了看待问题的崭新视角。不存在任何一项社会实践,会先于思想的解放。
这是父权社会所惧怕的,也是我们反抗所赖以为继的地方。想象另一种可能的力量。
田小娥们从我们身边来了又过,除去对她的同情与悲悯,不浪费生命陨落的最好方式,是我们挺直了腰杆。
别人嘲笑那句“我们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那就让他们嘲笑去吧。
我们决不割让已经取得哪怕一丝进步,因为此刻你能看到这篇文章就证明,我们正在改变潮水的方向。
田小娥,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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