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驱鬼

11岁时一个很平常的日子，我生病了。放学回家后先是头痛发烧，然后上吐下泻，最后卧床不起意识模糊，昏昏沉沉，前后不过3天时间。

70多岁的奶奶吓坏了，她翻箱倒柜找出几块钱，叫来了村里唯一的医生——六爷爷。六爷爷背着一个医用包，坐到我床边摸摸我额头，没事，感冒了。

我打了一针，吃了几天感冒药，病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最后连水都喝不下了。

奶奶心疼那几块钱，忍不住痛骂六爷爷，“人家都说他是假医生，真是假医生，要害死我孙女”。

我的肚皮长满黑色的包，像一朵朵黑蘑菇开在肚子上，嘴巴开裂肿胀，整个家里弥漫着一股哀愁的气氛，奶奶怕我的晦气传给家人，将我移到了柴房里。隔壁周奶奶踮着小脚来看我，咿，这丫头怎么这样了，怕是……她没说完，把奶奶拉到门外，压低嗓音说，不如叫王婆来看看。奶奶自责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上次我病了就是她看好的。

隔天醒来，屋里多了一个妇人的身影。她约莫50岁，头戴鸡毛做成的头冠，右手拿着一柄桃木剑，左手摇着铃铛，身上披了一件长袍，里面看不清材质，外面沾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咒，符咒全是红色的，一条条披在身上，像是有血要滴下来。她走到我床边，说了一句让我惊惧至极的话。

坏了，这孩子鬼上身了！

奶奶瞬间脸色煞白，“谁…是不是前村那个老李，他上个月刚死。”话未说完，奶奶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指着我大骂，“老李你死就死了，你儿子不孝心，别害我孙女，赶紧去投胎吧”。昏暗的柴房里只有一盏煤油灯，微弱的灯火随风跳动，我的耳边嗡嗡作响，不敢睁眼，感觉老李正挂在头顶上呲牙咧嘴，我终于“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王婆走过来，对，就是老李，他两个儿子不孝心，自己病了儿子媳妇没一个人送饭，活活给糟蹋死了，这回不甘心哪。

奶奶恍然大悟，他死的时候埋到村东头，夜里抬棺材经过咱家了。

次日凌晨，我又一次呕吐后，一阵叮叮当当声飘到床前，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床前已经摆好一个长桌，四个桌角各系了一个铃铛，桌上一个香炉，几根蜡烛，几张黄表纸，桌上贴满符咒。王婆背对着我，正在一手大力挥舞木剑，一手摇晃铃铛，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不知过了多久，我闻到一阵腥味，王婆正把鸡血涂在我头上，涂完露出满意的笑容说，赶走了。

她把手里的符咒烧成灰，放进杯子里倒上水，端来给我喝了。又对奶奶说，“每天烧一个符给她喝了，喝7天就好了。”

就这样我喝了5天的纸灰。第5天晚上，爸爸从外地赶了回来，彼时我已经奄奄一息，爸爸见状连夜找车将我送进了市医院。

市医院的医生检查后惊诧，这是肝出毛病了，再晚来一天，恐怕就没救了！连忙安排专家会诊，治病住院3个月后，我病情恢复出院了。回到家里，奶奶说，还好王婆帮忙，不然这丫头早被老李拖去了。现在恢复了，还要做一场法事，驱驱邪祟。

爸爸对王婆让我喝纸灰耿耿于怀，说什么都不答应，但禁不住奶奶天天念叨，终于答应让六爷爷来做。六爷爷是村里唯一的医生，但这个医生是他自己宣布当上的，他同时宣布太上老君给他托过梦，叫他当红毛先生，给大家驱鬼。

既然是太上老君，大家也就无话可说了。每当谁家有人生病，去请六爷爷时总是满怀敬畏，他家的大堂挂满了神仙和鬼怪画像，什么观音菩萨、太上老君、如来佛，正中间却是一副钟馗画像，旁边挂满各种各样的符咒，他家大堂仿佛是联通神仙鬼怪的通道。

六爷爷治病全看运气，只要发烧了，他一律当作感冒治。没有治好他就解释是有鬼，这个就无能为力了。村里年轻一辈对他嗤之以鼻，宁愿骑车骑半天去邻村找医生。但老一辈还是对他深信不疑。

很快我家堂屋被清空，家具全都搬了出去，只留了一把椅子放在屋子正中间。房间里挂满各种各样的白色条幅，上面用红墨水画满了符咒。正午时分，六爷爷让我坐上椅子，关上房门，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抱着一个坛子，快步走到我面前，腾出一只手掐住我的右手中指，一边大吼，对着坛子吹气！我痛的不敢哭，使劲对着坛口吹气，连续吹了1分钟，六爷爷终于松开了手。他迅速用画了符咒的布将坛口扎起来，盖上盖子，打开门招呼我爸，烧点纸，拿到村东头埋了，2年内别让丫头去。他又拿出一个布条和一个方块布，上面都画了符咒，招呼我妈，长条的给她当腰带，方块的缝一个肚兜给她穿，要穿七七四十九天。

我穿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肚兜，直到现在，也没去过村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