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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女乘务员朝我这边走来,应该是来检票的。我整理好衣着,看了看窗户,确认自己很帅,正襟危坐,等她过来。她一步步靠近,我突然觉得,某种感觉越来越清晰。我近视,但我不爱戴眼镜。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我眯着眼,想尽可能去看清她的样貌。我的眼睛很幸运,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是你很难描述她哪儿漂亮,我们称之为气质美。我想,她应该是叶小蓓,或者说叶小蓓就应该是这样。不幸的是,我已经记不清她的脸了。
叶小蓓是我的初中同学,坐在我的后桌,学校男生公认的校花。她爸爸是我们本地有名的生意人,妈妈是舞蹈老师。她从小就学跳舞,是我们学校穿衣品味最高的女孩子,每次她穿的衣服都会被其他女孩子竞相模仿,掀起一股潮流。因为人长得漂亮,又会跳舞,在学校接待有关部门领导时表现出色,被有关部门领导特招进了市中学生舞蹈团。她是我校第一个被特招进市舞蹈团的女孩子,而我,由于和她前后桌的亲密关系,有幸成为学生粉丝团的代表,观看她的每次演出。我不知道她跳的是什么舞,只知道她喜欢表演扳腿,她的身体线条是完美的S型,私密部位若隐若现,深得领导喜欢。她扳遍了舞台每一个角落,舞姿优雅轻灵,唤起了我青春期对异性的萌动,成为我第一个性幻想对象。
我们学校男女比例,七比三,狼多肉少。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的同桌,我的兄弟,路鹏程,对她蓄谋已久。路鹏程,外号“路主席”,是我们班的班长。我们一致觉得,他的话比班主任管用。他爸爸是市领导,为了支持我市党政建设,争取到教育专项拨款,老师直接内定了他班长的位置。本来我和叶小蓓是同桌,他找到我,拍着我的背,说,兄弟,我看上叶小蓓了,咱俩能换个座嘛。说完,硬塞给我一个限量珍藏版的变形金刚。我想拒绝,但是,他的眼神,不容拒绝。就这样,他和叶小蓓成了同桌。而我,成了她的前桌。
路鹏程很喜欢看央视的《动物世界》,每逢下雨,就朝着叶小蓓嚷嚷,“雨季来了,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同学自是议论纷纷,路鹏程觉得这样的舆论氛围很有利。可谁知,叶小蓓比较文静,觉得路鹏程的思想太龌龊,不但没有引起共鸣,反倒对路鹏程越来越冷淡。路鹏程急了眼,想直接挑明。某天晚自习后,他想拉着叶小蓓来到学校小树林,要她和谈谈风花雪月。叶小蓓起初很抗拒,路鹏程说,你可以选择同意,或者赞成。最后,迫于他的家势,不得不答应。
这天晚上,无星无月,黑得异常。大部分同学都回家了,小树林显得十分阴森恐怖。学校四周都是围墙,树林在学校的最里面,隔音效果很好。如果发生恶性事件,没有人会知道,除了门卫大爷的狗。两个人静坐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路鹏程看着漆黑的天空,说,叶小蓓,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做我女朋友。
叶小蓓说,啊,你喜欢我,我很高兴,可我不喜欢你。再说,喜欢我的人很多,我为什么要选择你。
陆鹏程发现对方说的似乎有道理,摸了摸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和他们那些人不一样,他们都是屌丝,我爸爸是市领导,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另外,这月黑风高的,我要做什么,谁知道呢。说完他就后悔了,爸爸曾经叮嘱过他,不要到处宣扬自己,那样会破坏党和国家的形象。
叶小蓓很清楚,答不答应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现在的境地,她只能逆来顺受,这个纨绔子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是无法预知的。她深知,有钱是斗不过有权的,只能暂时答应了。他们一直坐到第二天早上,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路鹏程和叶小蓓在一起了。
路鹏程第二天早上就宣称,她是他的人了。这件事在班上炸了锅,同学们开始议论他俩。一开始,有人说,陆鹏程强吻了叶小蓓。然后,愈演愈烈,有人说,陆鹏程强抱了叶小蓓。后来,越传越邪乎,很快,这件事被消息灵通的班主任知道了。有人告诉他,路鹏程强暴了叶小蓓。班主任愣住了,这一刻他很羞愧,觉得自己枉为人师,自己的思想教育不到位,非常失败。他把叶小蓓和路鹏程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询问他们昨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陆鹏程说,我们就是坐了一晚上。
班主任正喝着水,一口气全呛出来了,喷了一墙,咳嗽不止,他对路鹏程说出此话的从容镇定很惊诧。擦掉脸上的水,扶了扶眼镜,对路鹏程说,你们做了一晚上。小小年纪不学好,这是你们该干的事吗,你们现在的任务是读书。没等书字说完,陆鹏程直接打断了班主任的话。
陆鹏程说,我们真的只是坐了一晚上啊,不信你问她。叶小蓓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班主任觉得路鹏程不可理喻,说,把你们父母叫来。话刚出口,他突然想起来,路鹏程的爸爸是市领导,叶小蓓爸爸是当地有名的商人,叫他俩来训话好像不合规矩。但是,转念又一想,这好像是个升官捞钱的好机会。如果他俩不给好处,我就把这件事爆给媒体。班主任笑得很邪恶,他觉得自己很成功。
路鹏程爸爸和叶小蓓爸爸来到了学校,班主任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气氛一度很尴尬,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穿鞋怕光脚的,如果和一个老师撕破脸,实在没有必要,但是完全听任一个老师摆布,脸面实在挂不住。于是,两位爸爸为了以后不再被小人算计,要求班主任不得再干涉自己孩子的事情。这件事之后,班主任升任副校长并获得了二十万现金。叶小蓓意欲和路鹏程分手,路上碰到路鹏程装作不认识,但是他一直纠缠着。就在这时,偶然的一次聚会,让他俩又联系在了一起。叶小蓓的爸爸准备进军房地产市场,建房需要政府办理土地出让手续。上次那件事之后,叶小蓓的爸爸已经得知路鹏程很喜欢自己的女儿。晚上,他把女儿叫到书房,向她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和处境,她和路鹏程和好能够帮助爸爸的事业。叶小蓓很抵触,她实在想不出说服自己喜欢路鹏程的理由。但是,她知道爸爸的脾气,她很无奈,只能答应爸爸,等事办完了再说。叶小蓓和路鹏程又在一起了。
可是,叶小蓓并不想搭理路鹏程,他们只是名义上的情侣。这个时候,我插了进来。我是班上的宣传委员,常常撰写文稿,有时也会给一些文学期刊投稿,同学们都叫我“小作家”。路鹏程觉得武的不行,得来点文的。下晚自习后,他找到我,说要请我喝酒谈心,最近失恋了。我们已经习惯他在班里作威作福,并不敢拒绝。
我们来到学校附近唯一一家仍在营业的快餐店,为了彰显自己的豪气,他二话不说,先叫了一箱哈啤。他说,兄弟就要一起嗨皮。在他的认知里,兄弟和小弟是一个意思。服务员抬来了一箱酒,作为大哥,在小弟面前当然要秀酒量。为了让我专稿宣传一下他的豪迈,他决定不用起瓶器,直接用牙咬。他双手向上提,然后缓缓向下压,气聚丹田,大吼一声,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张口就咬。当然,他没能咬开。他很不好意思,赶紧唤来服务员拿来起瓶器,并对我说,今天内力不够,牙咬不开,这段宣传的时候记得给我删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们开始打哈哈。
他说,女人真是个奇怪的物种,心思太难琢磨了。说着叹了一口气,作为在学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官二代,还真没被什么事情难倒过。
我安慰道,女人心,海底针,你不要太认真。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斜了我一眼,说,那是你,我就偏要捞起来,我还就不信了。
我说,你捞起来也养不活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端着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声音分贝提高了五倍,冲我吼,放屁,我爸爸是领导,我能养她,我养她一辈子。说完又给我倒了一杯酒,喝完不忘朝我嘟囔着,干了。我附和了几句,一饮而尽,想着说点什么,还是算了。
他说,兄弟,这妞儿不吃硬的,估摸着得来点软的,你看过的书多,你给支支招。
我已经有点微醉,撑着桌子,站起身,说,我看过一本书,爱情三十六计,里面有些套路,你可以一试,总有一计适合你。我装作很信服的样子,拍着桌子吹嘘这本书的牛逼。其实,都是瞎掰,我不想告诉他。他开始打官腔,问我,哪个计策最有建设性。建设性意见,是最难提的。我给他分析现在的形势,欲擒故纵用不了,关系已经僵了。暗度陈仓,也没有陈仓可度。最后,我得出无计可施的结论。他恼了,说,你丫什么意思啊,成心给我添堵是吧,我整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轻松。说罢,抄起一个空酒瓶就要干我。
我赶紧说,老哥,别激动,我只是替你分析局势,目前确实很难有什么策略,我还有个必杀技,日久生情。我开始在大脑里搜索和日久生情有关的记忆,编了一大段通了狗屁的鬼话,说得他五迷三道连连称好。临走前,他已经像半滩烂泥,扶着墙颤颤巍巍地往路边的士走,上车前回头说,老弟,哥记住你了,好好干,以后你就是宣传部长了。我说,谢谢主席提拔。
今晚风很大,又是一个无风无月的黑夜。我回过神开始往家里赶,这么晚回家,自是免不了父母一顿痛斥,然后扣上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帽子。此后,我就只能在家晚自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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