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故乡？他的眼睛看着天空，熟练的点燃了一支烟。吐出一圈长长的烟圈，仿佛要把肺里的气全部吐出来。许久他从嘴里蹦出来一句话，我不记得了。

        眼前这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在这座城市的建筑上，谈起故乡，眼里只有无尽的悲伤。

      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

      他说他十六的时候，不想读书，坚信自己能在社会上闯出一翻事业，却被他爹一巴掌打回了学校。

        “一个书都读不好的小兔崽子，还指望干出什么大事，回学校好好念你的书。”他爹指着他的鼻子骂到。

        他爹是乡镇上的一位教书先生，桃李满天下却教育不好自己的娃儿，娃儿妈也走的早，怕娃儿受后妈虐待，他一直独自抚养娃儿，他一心想让自己的娃儿考上大学，可是，可是娃儿咋这么不听话呢？

      “李浩爸爸吗？麻烦你来学校一趟吧”班主任的电话不知道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他爹穿好衣服，正了正自己的帽子，那是好多年前娃儿他妈买给他的。去见老师成了他爹的家常便饭。

        办公室里，他抬着头，一声不吭的站在老师旁边。

        “孺子不可教也！”班主任拍着桌子对他训斥着。

        “退学。”班主任直接通知。

      他蹦蹦跳跳的回到家，把书全都拿出来撕掉后点了一把火。

        真解气。

      他爹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自己的娃儿也不听自己的，娃儿恨他。恨他没用，恨他不是男人。

          第二天天没亮，他走了，他和村里的一群青壮年坐上了去城里的大巴车，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跟他爹留。

        十六岁的年纪，带着对故乡的恨，也有不舍吧？

        头一次进城，进城后他才知道原来他们出门都开车，原来，夜晚也可以这么热闹，比他村里赶庙会还要热闹。

      在他眼里的城市灯红酒绿，连喝的水和呼吸的空气都是甜的。

      但大城市没有星星和月亮啊。

        刚来没多久，他花光了从家里带来的所有钱，被逼无奈他找了一份工作-搬砖。一个月也可以领个两三千。够的上他的吃喝。

        我一定要拼出一份自己的事业。他从来没有忘记他来大城市的目的。

      他每天都兢兢业业，发的钱一分钱都不舍的花全部攒了起来，一年下来倒也有了个积蓄。

      一天，和他一起出来的几个哥们坐在一起喝酒，喝多了互相吹起了牛逼，一个人拍着桌子大声喊到:“给老子几万块钱做生意，不出一年，老子让他利润翻倍。”

      所有人趁着酒意，都把钱拿出来给了内个自称很会做生意的人。他做梦都想挣大钱，他做梦都想拿着钱让他爹看看。读书有什么用！不读书我照样可以有钱。

        十六岁让他感到陌生的城市，十七岁他依旧陌生。

          他所有的积蓄都被骗走了，他哥们说:我也不认识昨天吹牛逼的那个人。报警吧。

        钱最终还是打了水漂。

        十七岁的他和十六岁的他一样，一无所有。

        他很想他爹，好多次他拿着手机，想和他爹打个电话，哪怕不说话。但他没有那样做，他说他不能认输，他说他一定会成功。

        没关系我还年轻，在来一年。

        他做过酒吧的小生，做过送外卖的小哥，做过餐吧服务员，做过网吧网管，只要能有钱挣，他都做。

        他睡过街头，喝过别人剩的水，也曾身无分文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他都忍过来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支笔和一张纸，抄了一句话贴在了他的床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每次读到这句话他都会笑的很开心。来到这座城市四五年了，他一次也没有回去看过。

      是时候，该回家一趟了。自己年少时的倔强也都被岁月抹去了棱角变的圆润了不少。

        他想他爹了。

        村里跟他一起出来的内个和他一起被骗钱的狗子，早回家结婚生小狗子去了，他还记临走前狗子问他:浩，这么多年还记恨你爸吗？他也挺不容易的。这几年他不比你好过到哪里去。

        别人都能懂的道理，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他才懂？

      车到站就停了下来，远远的他看见他爹在村口站着，像一棵老槐树，佝偻的站姿让他眼睛一酸。

        爹老了，可他怎么感觉自己也老了。

      远远的他喊了一句:爹。

      没忍住，他爹抱着他痛苦流涕，喃喃着只是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咱回家，咱回家。

        他拿出和爹买的礼物，他见城里的人都穿这个，他们管他叫西服。他爹拿在手里，像个孩子被奖赏了一块糖。

        “浩啊挣个钱不容易，干嘛跟爹花这个钱，爹不缺衣服。”他爹有点语无伦次。

        他没有说话。

        十六岁他逃离的那个地方，二十一岁他又重新回来，很多街道都变了样，很多人出门也都开了车，村里也通了电。大院子也都变成了小区。

        狗子的孩子也会喊叔叔了，小狗子特别喜欢他。每次见到他都要伸手要抱抱。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自己的一个小窝。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走了，只是这一次走，他和老爹留了个纸条:勿念，常回家看看。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妈妈的生日。

        只是这一次走，他没有恨了，他不舍。但他答应老爹，过年回家，娶媳妇。这么多年他也累了。这么多年老爹老了，也该和老爹找个伴照顾他了。

      头一次他发现，原来在城市灯光暗的地方，星星一样闪烁。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年终，置办年货的路上，老爹被一辆突如其来的车撞飞了出去，等他赶回家的时候，老爹的葬礼已经被狗子安排了下来。

      他在灵堂前呆坐了三天，狗子也陪着他呆坐了三天。狗子说:阿浩，你爸最大的遗憾就是临走前都没能听到你说原谅他。阿浩你知道吗？你十六岁那年被骗的钱是叔叔找人骗的，他以为你没钱就会回家。

    他一句话也没回，死人有被原谅的权利。

      十岁那年他娘跟他去凑学费，回来太着急加上夜色太暗马车翻下了山，他恨他爹内个时候在干嘛，为什么不去接他娘，那是他的妻子，难道比他的学生还重要！

      狗子说:阿姨得了癌症，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回来的路上因为发病没有抓好缰绳。阿浩，你爸爸也很自责。

        他呆呆的坐着，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葬礼结束后，房子被卖了出去，阿浩失踪了，狗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后来，在城市的路边看到过他，他说他没有家，生来就注定了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