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百罗森店内,彭拉着我四处转悠。
“想吃点什么”彭挑了一两包薯片。
我摇头,摸摸圆滚滚的肚皮,“撑!”
彭前后踱步,将放下的薯片又拿起。眼见没什么好吃的,无奈又挑了零星几袋膨化零食。
中百罗森没有购物袋,彭手捧一堆零食,“走,去看看金饰,我妈今天有点不高兴,给我妈挑份礼物”。
珠宝店的销售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们,彭开门见山问道“现在金价位在什么水准?”
“488”
“明天会涨吗,这个星期呢?”
“近年都没怎么涨过,未来怎样,我们可说不准”女销售一双杏眼滴溜溜的四下打量我们,在与我视线交汇那一刻,淡然看向一旁。我低下头,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我身头。
玻璃隔板里闪烁的金银与克拉数额,我全无兴趣。只见的女销售美极了,飘飘然的一席短发干净利落,左右两手分别缠绕着小叶紫檀与青檀,右手还多了一只天然和田玉手镯。她的手是典型的美人手,纤细修长,指甲呈椭圆形。只是十分孱弱,干燥的皮肤起了片片白,显得十分粗糙与干枯。
一身形似酒店经理的蓝色统一套装也盖不住她亮眼的气质。蓝色上衣外套上的两只口袋分装着一粉一白两只手机,料想是开单用的。我偷看她,有些做贼心虚。她也偷偷打量我,令我委实不舒服。
我指指柜台下边的一只小金镯,“这个好看诶"
"好看没用,这种硬金的不保值,要只是为着好看,还不如淘宝买个假金的配饰来得划算…”
“要买还得看周大福”彭在前头走着,腾出一只手语音给懂行的圈内朋友,问着一些我不懂的行内知识。
2
“好的,谢谢美女!”彭刚发出语音,又撤回。
“谢谢宝宝”编辑好后再次发出,点开刚发的一串语音,彭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出,重复着那一句“谢谢宝宝”
“为什么是宝宝而不是美女?”我问。事实上,我对这两词,都听不惯耳。
“肯定是宝宝叫的亲切些撒,美女太客套了”
“原来如此”我恍然。
“以后有了男朋友,你就把他带到珠宝店,给你挑一件上等的金首饰,那就是你自己的了”彭语重心长的教我,像个大姐姐。
我心不在焉的听着,注意力全被彭车后座铺满的薯片、巧克力棒、辣条各种零食吸引去了。
“你不是有这许多零食,怎么还买”
“唉,我妈上班以后就不管我饭了。咱们这顿烧烤,是我今日唯一餐”
“好叭”我捏了捏圈在副驾驶后背上的一只拉链猴,似有什么不对劲。从那个玩偶屁股下揪出一长条抽纸来。我哈哈大笑,是卷纸,怎么出来的方式也这么奇怪。我笑得前仰后合。
3
“彭,刚刚经过鞋城,那个卖鞋的阿姨让人好生心疼”
“嗯,是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
“好卑微,太讨好,其实服务并不必如此低人一等” 我回想起试鞋的场景,阿姨小心翼翼的样子、总是说没事没事,放着我来就好的样子、以及落下茶杯后阿姨手捧茶杯追我,俯身双手奉上,又四十五度点头哈腰送我们离开电梯的样子,令人很不是滋味,苦涩居多。
“没办法,现在年轻人太卷,阿姨也要养家糊口,讨生活不易”彭漫不经心道。
“所以,你心疼的点在哪里呢?”
“因为你心疼,我心疼你的心疼” 彭总能对答如流,敷衍得如此精准到位。
“如果我给我妈买了金项链,她肯定高兴坏”彭打转方向盘,搜寻附近未打样的鞋城。
“要是我给我妈买了金项链,她肯定急着催我退。怪我乱花钱,花冤枉钱”我耸耸肩,说。
"好吧,附近没有鞋城,本想给我妈买双鞋的。”彭懊恼的拍拍脑袋,“算了,仓促买来的未必合适”
“你妈妈收到礼物会与你说谢谢吗?”
“不会啊,但是她会很开心”彭说。
4
我是独生子女,家庭和睦。彭父母离异,先后有了几个爸,弟妹也多起来。
我时常对着我父母吐槽,人家是放养,就我被圈养。
我与彭自小相识,一起睡过一张床,一起串过各家门,一起洗过澡、一起同过桌,当时流行透明胶包书皮,我俩认认真真的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撕透明胶,彭说像在撕裤子,滋啦滋啦、噗噗作响,我使劲憋笑。
中午不睡觉,不是在她家就是在我家追剧,忘了点,在教室门外臊得没敢进。索性逃课到小树林,一边担惊受怕一边心安理得的接受暖洋洋的午后惬意时光。我们逃的课,清一色的地理课,那个总是在腰间别着大喇叭作扩音器还嫌声音不够炸耳的地理老师,他才不管我们哩,彭的地理全班数一数二,我的地理从来不及格,这也奠定了高中文理分科我俩分道扬镳。
有一天,我俩心血来潮想要周末晨跑,闻鸡起舞的结果是我俩不约而同改成了看日出、拍合影、压马路。在凛冽的冬日早晨,四肢冻得梆硬,一阵风吹来,牙齿冻得嘎嘎作响。她用冻木了的手,给我补妆,我给她拿衣服,相互摆拍,找最好的姿势。当暖阳到达正午上空,兴盛而归,一碗三块五的素粉入肚,暖心也暖胃。红肿的手怎么也不肯离开暖融融的汤碗。
不得不说,她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高考毕业以后,彭拉着一票认识与不认识的,转手做起了舞蹈班培训的推销手,成为了我们的“顶头上司”。与其说是四处跑,不如说是满大街四处游玩。记得有一次我落单,没了通行工具,彭狠狠的将我护在身后,那时候我懵懵懂懂,只知有一人,从没将我落过单。也从未把我弄丢过。
即使如今,在那段快要忘记的友谊里,她总能年年捡起我,年少时的好友像放学有人接的小朋友,一一被接走了,另外有了新的玩伴。时光深处,那条通往童年的马路牙子,影影绰绰,阴霾散去,她的模子倒是越发清晰。
5
高中,我们依旧是校友。高考的那段失利让我对学历耿耿于怀,于是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她去了北方离家很远的地方,一心只闻窗外事,从不了会圣贤书。
夜半校园的孤清,学业上的坎坷,我习惯了拨通电话,跨过南北两岸,漂洋过海来诉苦。彭总是能恰如其分的给足安慰,听她说“我觉得你长大了”
毕业以后,我如愿得到了同龄艳羡的工作,夜里收到她的来信,关于亲情的支离破碎、爱情的一滩烂泥,我像那年的彭一样安静聆听,给出恰如其分的安慰。
命运它总是作弄人,学金融的爱上了文字,死乞白赖的要跨行,好工作也成了噩梦。搞文字的生性厌恶写文,却对炒股投行情有独钟,在辞辞退退间,靠着微薄的收入和父母接济度日。
彭在我面前出现的场次,变成了无数次端详手机,时不时脸上洋溢的笑。我却再没法心领神会她的笑点。我鲜少拿出手机,总是四处张望,安静的端详她在手机前忙碌的样子。
彭总说“独生子女好啊,有父母看顾。家里资源都给到你。我新家还有个弟弟,家里又重男轻女,我妈连份彩礼钱也不肯出”
我总说,“就是因为资源都倾向我,越发不敢胡来,父母老了,他们的心脏也得经得起我在外折腾啊”
彭总说“我妈不管我,什么都让我拿主意。要是当初不读文,就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我总说,“爸妈老管我,现在自己做不得主,也做不会主,当初要是没听父母的,选了文学,如今也万不会落到进退维谷的境地”
彭调侃自己,“我妈老说,哎呀,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出去闯,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老一辈不给你们添乱就不错了,将来还得靠你们养”
我却调侃,“爸妈从不靠我养,但不敢让我闯,温室的玫瑰出了门,父母亦跟着担心遭罪”
彭埋怨,“我妈说,你怎么总是让我帮这些小忙,你自己不会弄么?我妈连这些小忙都不耐烦帮我。”
我埋怨,“我爸妈能帮忙的只有小忙,紧要关头总是如此束手无策”
彭想去南方,财富是她的终极梦想。是她内心的缺口,是她想要填补的不安全感。她总是追着,总被它伤着,总也够不到。
我想去北方,精神才是我的伊甸园。我总是没来由的做一些违心之事,为自己而活于我是件不能企及之事。
彭大大咧咧,我天性敏感。彭是雪地里摸爬滚打的进击巨人,我是金丝雀笼城堡之上的襁褓公主。彭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世面时,我窝在弹丸之地,触手抚摸喷墨的纸张,想象彭走过的许多地方。
我和彭,就像金融与文学,中间横亘着跨越不去的鸿沟。隔着山海,相互羡慕,又彼此相惜,抱团取暖,互诉着同是天涯沦落人。
如果我是你,你是我,结局会怎样?是宿命成就了我们,还是我们书写了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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