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上回家的火车,许淳都还是一脸的迷茫。
她已经忘了爸妈在电话里说过什么了,只记住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爷爷快不行了,你快回来!”
早就知道爷爷患有肺癌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她有些猝不及防。
记忆里爷爷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不太爱说话,也很少去找同龄的老大爷消磨时光。除了爸爸会经常和他坐下来喝杯小酒,聊聊家常,自己和弟弟对爷爷的感情是没有那么深的。
她记忆里最深刻的一个场景就是冬日的阳光下,爷爷搬个板凳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凝神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峰,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托着烟袋,“吧嗒吧嗒”地一口一口静默的的抽着烟,吐出的烟雾迷蒙的铺在脸上,显得虚无缥缈。
他本性寡淡,自从奶奶早逝后,变得更加不爱说话,更多的时候会一个人坐在那里,一锅接着一锅的烟抽着。
有时候自己会走过去,取下他夹在指缝中的烟,告诫他:“爷爷,吸烟可不好,不是答应我要戒了吗?”
此时,老人家也只是淡然一笑,似在哄她:“好,好,戒了,戒了。”
只是当时答应的好好,回头就会忘记自己的承诺。自己在外求学,父母各自忙碌,许愿是个小孩子,有点空闲时间就跑出去玩了,不会有人时刻管束着爷爷的。
只是,如果有人严苛管束,后来爷爷也不会有肺癌这种病。
在之前谁也不会想到癌这种病会降临到自己家,那好像是一个很遥远的字眼。
在她的记忆里,家里近亲的老人要么寿终正寝,要么多病缠身,慢慢枯竭,癌这种病好像和自家没多大关系。
爷爷病后,她回家的频率提高了很多,有时候会扶着爷爷出去走走,有时候会和他一起坐在院子里,聊聊家常。
他不再抽烟,好好吃饭,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慢慢消瘦下去。
最后一次见爷爷是一个月前吧。
那次,她在家呆了两天,爷爷却也睡了两天,听爸爸说爷爷经常夜里醒来,吃点东西后便再次睡去。
每次看到爷爷消瘦的身体,都有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毫无办法的病,只能等着……
当时的爷爷,肯定很痛苦,身体上的痛苦尚可忍受,慢慢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的终结,这种折磨肯定胜过身体的痛的百倍千倍。
到家时,家里很多人,有邻居,也有亲戚,来来去去的忙活,没有人注意到家门口多了一个她。
她见有人开始在家里挂白色的幔帐。
这是……
爷爷……
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最后一面,还是没有见到。不知道爷爷走时,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心怀遗憾。
走进屋里,妈妈还坐在那里垂泪,旁边几个相熟的邻居阿姨在低声安慰,母亲看到她进来,努力扯出一丝微笑:“淳淳来啦。”
许淳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眶,走过去扑进她怀里:“妈……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在爷爷的最后时候留在身边尽孝,对不起,把家里的重担都放在了父母身上。
自己也是二十七八的年纪了,却没尽到为父母分忧的责任。看着母亲鬓边越来越多的白发,干燥皲裂的双手,心里的愧疚更加浓厚。
刘雪松只以为女儿是因为没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而感到愧疚,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你不用自责,知道你在外面过得也很好,你爷爷也很开心,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他说去见你奶奶……”
……
看着吊唁的宾客,来来往往,一波又一波,许淳只觉得自己在看一部黑白电影,仿佛电影结束,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常态。
然而当抬眼看到身前的父亲因为悲伤而佝偻的脊背的时候,她又重新意识到,原来自己身边真的有亲人去世了。
从背后看去,父亲的头上白发也已近半了,而自己这几年一直在外工作,从来没有注意观察过自己的爸爸妈妈,而如今细细看去,父亲好像苍老了很多,黑黑的脸庞布满皱纹,看起来比同龄人更显苍老。
记得前几年父亲还是健硕的样子,而今,已经和瘦弱的老头差不多了,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她竟然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一股心酸涌上来,她不敢再看下去,忙把眼光移向别处,一直在外忙工作的自己,这几年究竟错过了多少东西?
她是好强的人,这几年一直在工作上努力,虽然取得不俗的成绩,可是却也因此忽略了家里。
父母老去,弟弟年幼,而自己常年在外,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是工作赚钱再工作再赚钱吗?
不是的,生活不是为了工作,应该工作为了生活,而生活是什么?好像最初的愿望是幸福快乐的生活一辈子吧!现在自己做的好像离快乐越来越远了。
每天陷于繁重的工作,应付客户,讨好老板,下班回家筋疲力尽,倒头就睡,第二天起床,依然重复前一天的工作内容。
好不容易盼到周末休息,除了逛街买买东西,她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于是,大部分时候都是窝在家里睡懒觉。这样的生活,快乐吗?好像不太快乐……
正感慨万千间,忽然瞥见家门口一个男生不停地在来回走动,低着头,双手捏着衣角,来回揉搓,显得焦灼而紧张,他不时看向院子里,目光在里面来回转一圈又赶快收回视线低下头,眉头紧锁,似乎在等什么人。
许淳走出家门,家里地基打得高,门前有几级台阶,她站定在台阶上看着他。
当男生再次回头向院子里看的时候,就看到一睹人墙挡住了他的视线,他顺着人墙向上看,就见一个少女正微笑着看着他,他顿时呆住,全身好像僵硬一样,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
“程越,你在干嘛呢?”
被叫程越的男生听到她叫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一弯月牙。
许淳走下台阶,来到他跟前,抬手揉着他厚厚的头发,打趣道:“你好像又长高了呢!都快比我高一个头了。”
程越没有说话,他闭着眼睛微笑着,享受着许淳抚摸自己的头发的感觉。
看他这样,许淳笑的更灿烂了些:“你怎么一直都不便呢,那么喜欢我摸你的头发啊?”
“你快回家吧,我这里还有事,等忙完我让许愿去找你玩。”许淳把手从他头上拿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越睁开眼睛看着他,依然没有说话。
许淳好像也知道他不会说什么,没有再说别的,径自转身向家里走去了。
直到那个一身白色孝服的纤瘦女孩消失在视线里,程越才砸吧一下嘴巴,心满意足的回家去了。
……
停灵三天,爷爷的骨灰才正式出殡。
出殡那天,全家又恸哭一场,出殡后,就是真正的再见了,从此,阴阳两隔,再不得见。
父亲作为男人虽然不像女人那样涕泪横流,但是始终通红的眼眶表示着他的悲伤也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少过,或许是作为一家之主的坚韧,让他不能肆意哭泣。
始终拉着父亲手的许愿则是一直抽抽噎噎的哭泣,平常总说自己是个男子汉,不轻易哭泣,面对亲人的离世,却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全部展示出来,最近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直不安分,嘴里一直念叨着爸爸,妈妈,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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