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有战友说,希望看到你描述风光海景的文章。我想了想,我确实住在离大海很贴近的地方,迈腿走几步就可以去亲近大海,却没有好好地与她有过深邃的交流,实在遗憾。大海就像我的母亲,从小就在我的视野里,每天司空见惯,当我坐下慢慢思想的时候,才发现她留给我太多太多的感受。
小时候寄养在定海的外婆家,外婆的房子靠近码头。码头是海的驿站,顺着潮涨潮落的海水,各地的渔船要来岸上加水买粮卸渔获,有穿着灯笼裤的福建渔民,被大海烈日晒得黑黜黜的,穿梭在大街小巷。还有当地各个小岛的渔民,以及各种商贩,都是被海水送来的客人,熙熙攘攘地走在这个天然的港湾。
后来外婆搬到普陀,租住了一间干脆是筑建在海水上的屋子,就像是西双版纳的吊脚楼,半间阳台伸出在海面上,打桩在海底的是几根木桩和钢丝缠绕在一起。外婆在这伸出海面的半间阳台上种了几盆花花草草,这块竖立在海面上绿茵茵的小天地,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常常趴在栏杆上,痴痴地张望。那时候渔船没有那么多,海水也没有那么脏,大海静悄悄的时候很多。我望着无遮无拦的大海,水天一色,远处的小岛屿若隐若现,海风微微地吹拂着我的脸, 心里就涌上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这时刻,我会想起我那远在北方的母亲,就会忍不住滴下二滴眼泪。我想她,我需要母爱,母爱是珍藏在我心里的一个稀有的宝贝,望望四周没有人,我会轻轻的 呼唤几声妈妈。
海水涨潮了,浪头一波波涌上来,哗哗地回应着我,风儿也大起来,外婆在喊我去洗菜。
每次和大海亲近过,会觉得心里轻快起来,虽然那时缺吃少穿,日子过得很艰难,但是儿童不识愁滋味,苦难之中也有不少的童趣。
不记得是哪一年,台风来了。台风在舟山的夏秋季节是家常便饭,人们不但习惯了,有时天气溽热,还希望来个小小的台风,凉快凉快。但是来个大级别的台风,就麻烦了,这次来的台风就不是善茬的,大人们一个个严阵以待,街上不断地有政府工作人员在走门串户地通知防台。人们拿来旧渔网和绳子把不牢靠的房子和建筑罩起来、绑起来、再捆结实。然后带上一些食物和穿戴,带上老少一家人去到政府指定的,建在山坡上能避难的小学校,或者什么厂房的大厅里。在地上一溜地铺,不分男女老少,不分熟悉与否,互相打着招呼,都是难民,谁也不嫌弃谁,大家一个希望,台风别伤害人,乖乖地等它过去,再回家。
这时最热闹的就是小孩子们,躲避台风几乎成了他们的节日,这么多人集聚在一起,他们互相打逗追逐,你给我一块饼干,我给你一把炒豆,吃着乐着,欢闹不停。
外面的大海也在欢闹,浪头一排接着一排,浪头像山峰此起彼伏,海水拼命冲上海岸,洗刷着挡住它们的一切障碍物,浪花溅起几丈高。
天苍茫茫,大海在怒吼,疾风裹挟着雨水,又遇上涨潮,海水借着势力劲头更足,早已冲过警戒线 ,涌入街道,一片汪洋,人们划着大木盆在街上穿梭。
人们只有臣服,无法抗拒。只有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还在嬉闹,大人们都在担心各自的家里,被海水浸泡过后会是一副什么样子?或者担心着出门在外的家人是否安全。
台风过后,大海慢慢平静下来,海水仿佛比原来清澈柔和,在太阳的照耀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如果你站在高处,会发现海面上间杂着一条条苍黄和深蓝的颜色,那是来自不同水域的水流在交汇,同时也是在太阳的七彩光谱照耀下的变幻。
多少年啊,因为这片海域的隔离,舟山与大陆无法交融,面临着优良的港口,却不会利用,困苦,贫穷,肆无忌惮地孽待着这个远离大陆的小岛,迷信落后统治着这个小小的地盘。夜间算命的盲人敲着铴锣走在小巷,叮当叮当回地响在漆黑的夜空,人们把命运交给盲人和泥菩萨。
记得小时候的舟山甚至见不到苹果,偶尔见到有个小贩卖苹果,那苹果的果肉是糠懈的,就像棉花套子一样没嚼头,不脆不甜,果肉的颜色都是发蔫的,不知这苹果是怎么带到舟山,又放了多少日子的苹果?
太外婆高龄有一天突然想吃苹果,外婆孝敬,咬牙掏钱给老母亲买了一个,结果太外婆咬一口就不想吃了。外婆赏给我,我欣喜若狂,谁知一口咬下去,还不如生番茹(地瓜)好吃,这就是当年舟山的苹果。
如今四通八达,连国外的水果也可以运送到舟山,加上有了冷藏,人们也终于发现舟山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于是开发建设引进,换了面貌。
从小眺望大海,无边无际的海水在极目处只是一条海平线,我总要想,海的那边是什么?浩瀚世界的神秘,直到现在还在引诱着我。
最近读到一篇散文节选《水平面》,作者引用说: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现在这个 “ 一 ” 就是海了。大地上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不过是一种假象,是 “ 一 ” 之后生出来的万物。就像生命只有生与死一样,世界只有水和空气 。
那么我就是一滴水。
医学证明人体的成分有百分之七十是水分,道学说万物都是水和空气的衍生物。
我欣喜,我是一滴水。怪不得我每次望着浩瀚的海水总有一种敬慕和崇拜,望着她会使我忘掉一切烦恼,心会静息下来,身轻如燕,我叩拜大海!
记得那个夜晚,我去码头接母亲,母亲说要带我去北方上学。
那天晚上有点小雨,地上是亮光光的水湿,街上店铺的玻璃也在亮闪闪地泛着微弱的光辉,细细的雨丝飘荡在空中,街上人影寂寥,这个场景在我的眼里就像是一个童话世界那般美丽,永久地印记在我的脑海里。
刚六岁的我,是蹦着跳着跑着笑着,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飞奔去码头,接我日思夜盼,几年没见面的妈妈。
母亲是从上海坐轮船来的,我是和母亲坐轮船离开舟山的,是海水把我们母女分开又接近,接近又分开。海水无辜,她只是日日夜夜地在漂流,而我只是一滴水,没有融入大海。
一滴水,太渺小,几乎是零,归于大海,那就是壮阔无比。地球的表面百分之七十一是海洋,比例和人体所占的水分接近。
每个人都只是一滴水,不会永久,只有融入海洋,才是永久,才是永恒,才可以冠以伟大。
人定胜天,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谎话。
看地震来袭,海啸汹涌,不论是肉体人身还是钢筋水泥,全都被摧毁。那是在告诫人类,不要与大自然对抗,不要破坏人文环境,不要狂妄于大自然之上。
人无完人,人体衰老,都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则。拉大旗作虎皮,只能吓唬人一阵子。毕竟你是肉身,早晚要走到消亡的一天,你扯不住的大旗总有一天要和你一起坍塌。
你只是一滴水,没有融入大海,你就是零。
唯有大海,才有翻江倒海的能力。唯有人世间的善爱,才有永恒不灭的力量。
我热爱碧波荡漾的大海,也热爱洁净的蓝天白云,低头观海,抬头望天,我置身在天海之间。
白云是雾狀的水,白云化作液状的雨扑向大海,雨是天空的泪水。她看到人间太多的专制不平和悲伤,看到核武器对人类的威胁,看到人类对母亲地球的破坏,难言的痛苦唯有化作倾盆大雨冲向大海。
大海激动了,她洁净柔软的胸膛波浪起伏,她展开双臂迎接苍天的眼泪。
大海不能哭泣,她如果哭泣就会咆哮,就会淹没世界,淹没那些战争狂。她已经看到太多太多残酷的战争,她还时时看到海上的军事演练,看到远程导弹的发射,她看到那些把人民的生命当做蝼蚁的伟人,又在叫嚣战争,她已经不能容忍。不能容忍剥夺人类之善爱的伪君子邪恶横行在世上。
人世间也有不能容忍邪恶的志士,主张 “ 举贤治法 ” 美政的爱国诗人屈原,在被昏君革职 ,流放汉北,后又被放逐江南,十几年颠沛流离。他颜色憔悴,形容枯蒿 。他 “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 ,最后绝望无告地投入汨罗江。百川归海,他是投入大海的怀抱。他的天问:遂古之初 ,谁传道之、、、、、可有答复?
大海也无法回答,只有默默地接纳,大海接纳了多少真正爱国爱民的志贤良人?所以大海不敢哭泣,不敢咆哮,她唯有舒展开她柔软宽广的胸膛,呵护着母亲地球,呵护着生生不息的人类。
我是一滴水,我要归海,唯有海葬。我要在遗嘱上补写一句,告诫儿子:把我撒向大海,你们想我的时候,就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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