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传言中十月是在丈夫瘫痪的第二年和黄金元好上的。
黄元金卖了好几十年的猪肉,身上总是一种油腻腻的味道。
认识好些年头了,也算知根知底。黄金元的妻子桂花多年前,说她说待不住这个丁点大的小镇,想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城里打工赚点钱,好接儿子去城里接受好点的教育。老实巴交的黄金元一来怕老婆,不敢多加阻拦,二来觉得孩子的教育的确重要,就让她去了。第二年,桂花接走儿子,黄金元没有跟去。家里还有个老母亲没人照看,黄金元放心不下,继续留在了这里生活。
其后不出一年,桂花就和别人跑了,儿子也很久回来一次。之后两年,黄金元的老母亲离世,这下,黄金元真的就一个人了。物是人非,唯一没有变化的是每天和猪肉打交道,日复一日,毫无变数。
“杀猪的”,黄金元这辈子就一个标签,似乎除了猪肉其他事情都与他无关。他家世代相传在这个镇上卖猪肉,到了他这代也不例外。黄金元自懂事起就跟着老父亲去别人家里给人家杀猪。
杀猪时,将捆着四条腿的猪抬上条案,杀猪的一条腿跪在猪身上,一只手搬住猪下巴,用力向后搬直突显出咽喉部位,另一只手握尖刀顺向直捅进去扎到猪心脏,然后将刀翻转一下再拔出来,血立即随刀喷流而出。流在预先接在下边的盆里,搬住猪下巴的一只手摇动猪头,压腹部使膛内的猪血流净。
他的父亲告诉在旁边观看的他说,杀它要“一刀清”,令其一刀致死,如果多杀一刀,猪多受一份罪,杀猪的就算“造孽”。
黄金元十七岁那年第一次杀猪时心里发慌,双手发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一晃几十年过去,如今他杀一只猪如同割韭菜般容易,唯一不同的是韭菜无声,猪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声。
和十月好上,这是黄金元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说十月是镇上最美的女人一点也不为过,不过名花早已有主。十月和他的丈夫阿庆当年虽不是门当户对,但却是郎才女貌。阿庆家里殷实,人又勤快,十月结了婚啥都不用做,在家里待着。和镇里的其他女人比起来,大不一样,很少说话,皮肤白皙,穿着也十分讲究。
镇上就这么个菜市场,每天早上七点十月就准时出现在这里,买包子油条,买菜还有买猪肉。早期这个镇上每天都吃的起猪肉的人家少数,十月家里就算其中一个。
除了“给我点五花肉”、“今天排骨一斤多少钱”这样的话语,十月没有和黄金元像样的交谈过,更别提私下里的往来。
二
直到丈夫阿庆出事,植物人般的躺在床上,十月的日子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场意外以龙卷风之势席卷了家里的所有积蓄。接下来的日子十月自己一人得面临生活费,孩子的学费,还得给丈夫买药费。日子越过越拮据,早晨七点的菜市场里不再有十月美丽的身影。
事情刚发生时左邻右里觉得这一家子可怜,每天来来往往许多人,带着吃的补的,男的在阿庆床边坐上个把小时,陪他聊天解闷儿,女的里屋安慰着十月,顺道应景似得抹着眼泪。
起初大伙儿把家里多余东西都往她们家里送,日子久了,习以为常,问候的人渐渐少了,似乎阿庆生来就是躺在床上一般。
十月开始自己下地种菜,养猪。她从未养过猪,要不是儿子哭着要吃猪肉,十月狠下心来买了两只猪仔。当儿子哭着要吃猪肉时,就带他们去猪圈里看看,说等猪长大杀了就有很多猪肉吃了。
两只猪仔死了一只,剩下一只怎么也养不肥。急着它长大,它偏偏就是和你逆着来。
一天傍晚,儿子又嚷嚷着要吃猪肉,十月一咬牙,跑到大街上猪肉摊上找黄金元。黄金元收摊了。
十月便跑去黄金元家里和他说明早去她家里杀猪,需要准备些什么?黄金元有些讶异,这么多年,家家户户都养过猪,唯独她家没养,如今光景不同,倒是养上了。
黄金元随殷霞回去看了下猪,那猪消瘦,明显是病了。
“这猪病了,你找阿德,他会治,等治好了,不出多久就会胖实起来,到时候宰杀不迟?
十月犹豫了下,行吧。
“妈妈,可是我现在就想吃猪肉”。小儿子抱着她的大腿,看着她的那双眼睛里充满渴望。
“我那里有些没有卖完的猪肉,我回去给你们送过来。横竖卖不出去,放着也坏了。”
黄金元看了一眼十月,眼光也不敢停留,从来没有这么近看过她,她日日来买猪肉,也不敢正眼瞧,这会儿仔细看着,由于那场变故,这两年她消瘦了些许,也没有之前白了。眼窝有点陷下去。黄金元觉得这会儿的十月更美了,那是一种能触碰到的真实美。不过也让人觉得心疼,她不应该过这种生活,这样的女子适合大富不贵的日子,十指不沾阳春水。这样熬着过下去,她如何挺得住。黄金元想着觉得惋惜。
“这怎么好意思,明天早上我再去你们摊上买,您自个儿留着吧”。十月说着抱起儿子。
“谢谢您啊,就不送了,我这会儿去街上找人给这猪瞧瞧”。
十月虽然拒绝了,但是黄金元还是回家给拿来了一些,十月也没好拒绝。
三
后来黄金元时不时的会送些肉过来。十月拒绝过几回,不过黄金元说,先预支着,给孩子们吃,等你家的猪杀了,到时候再从里面扣除斤两。
十月听了,觉得也行,孩子吃的越来越消瘦,之前娇养惯了,如今家里的条件,每顿像样的饭食都很困难,就别提营养,再说阿庆在床上躺着,也需要补一补。不能老吃些青菜叶子。
这样一来二去,十月和黄金元渐渐也就熟了。路过看到就会点头笑一笑。偶尔看到十月在做重活时,就搭把手。
十月的日子越过越苦。阿庆越发沉默,眼睛里没有光了,变得越来越陌生。有时候一整天没有一句话。这样躺着的每天一定乏味至极。看得十月心里格外难受。
十月忙着每天给阿庆擦拭身体,喂药喂饭。一闲下来就去他床边给他揉揉四肢,他的四肢就像外接的一样,没有任何知觉。边揉边和他聊以前的事情,这样十月也陷入了回忆,当阿庆是个多么开朗阳光的男孩时,有着强健的身体,那时候他们瞒着大家伙谈恋爱,一起去看小区广场上的露天电影,下田里抓泥鳅,爬树上偷摘果实。阿庆家里殷实,总是把好吃的好玩的往十月家里拿来。
四
十月是个弃婴,被一对没有孩子的老人家夫妇收养,从小宠着,不爱读书,很早就便辍学,年龄越大长得越发水灵。就是不爱说话,看了人也不大打招呼。阿庆曾经问过十月
“你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知道呀,他们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家找过我。”十月坐在石阶上边吃着绿豆冰棒,边漫不经心的说。
“他们找你,做什么?”阿庆十分好奇。
“他们和我道歉,说当年真的没有办法,家里孩子多,又没有什么客观的收入,怕让我受苦。如今生活条件好了许多,想接我回去,好好弥补我”。
十月回忆起当年她的亲生父母坐在前面的椅子上,那个她要叫妈妈却从来没有叫过的女人,留着眼泪,她所谓的父亲也是双眼发红。他们对着十二岁的女孩忏悔。那个女人的眉眼太熟悉,就如十月照镜子时看到的几乎无异。
“那你怎么没有回去?舍不得你的爷爷奶奶对吗?”
“嗯”。十月陷入了沉思。
她亲生的家庭里有四个孩子,她排老三,最后一个是弟弟。她在想如果她不是女孩,而是男孩,应该就不会被抛弃了吧。
她也没有恨他们,而是没有感情,他们后来没有争取她回去,也许是因为让他们意外的是,那孩子的眼里看着他们时候的冷漠,他们多想她可以哭呀,闹呀,或者喜悦什么的。可是没有,那个十二岁的女孩,坐在他们对面,像在听两个陌生人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故事的人物和她毫无干系。
爷爷奶奶是在十月份收留了她,爷爷就给她取名十月。
甚至她还觉得庆幸,庆幸当年被抛弃的是她,才可以让她遇到她现在的爷爷奶奶,让她生活在温情里,被当作唯一宠着。
阿庆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在想什么?”
“啊,没有。”十月晃过神。
她的话总是那么少,少到不多说一句。
“幸好你没有跟你爸爸妈妈回去,不然我就找不着你了”。阿庆开心的咧着嘴笑。
五
大家都说她是绣花枕头,主要这枕头还冷冰。可偏偏阿庆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十月是他认识的人中,真正在生活的那个。小时候,她几乎不吃零食,把零花钱省下来买小卖铺里最贵的玩具,其他孩子仅靠每天的几毛钱是买不起的,其他小朋友就眼巴巴地在旁边羡慕着,回家哭着嚷着要买,说人家十月都买了。家长听了说不可能,那孩子家里那么穷,怎么可能买得起,这钱指不定是她哪里偷的,你可别学她。
后来长大一些,十月总是可以攒下钱买好看的裙子。在学校里,十月很受男孩子的欢迎。其他女生也总是不和她玩在一块。她在小镇学校的女孩子显得另类。
直到初中那年辍学,她在镇里不仅不受女孩子的待见,也不受女人的待见。年龄渐长,她出落的越发别致。不仅长得美,连行为举止也是十分优雅,从不见她大声嚷嚷,目中空无一物。
在城里混的还不错的老乡尤姐,好几次回来登门去找她,让她去一起去城里打工。
“你说你长得这样好看,在这里待着岂不是可惜,和我一道去了城里,那里有好看的房子,街上来来往往的汽车,还有好看的衣服,就连吃的也精致,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尤姐苦口婆心的劝说。
十月犹豫了半响,拒绝了。
“为什么呀?你奶奶吗?
“嗯,我爷爷不在了,奶奶没有人作伴,而且她手脚也不利索了如今。”十月回答。
“你犯不着为了一个将死的人断送了自己的青春呀!”
尤姐话都没有经过脑子就来了这么一句,说完觉得有些懊悔,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
啪,听到尤姐这句话,十月站起来拉开门低吼:
“您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你这什么态度啊,虽然我说的有些过了,但这不都是为了你好。”
“您回去吧,我不会答应的”。十月话里透露着坚定。
家里奶奶已经八十出头,放她一个人在家里,十月是万万不肯的。让奶奶跟着去,也行不通,人都说落叶归根,出去外头的人,老了 后都想回到故乡养老,何况奶奶一辈子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外地人生地不熟,过于不妥。
就这样,十月一直就生活在这里,对这个小镇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
六
阿庆喜欢十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十月的美是有攻击性的,大多数人只敢远远的喜欢,不敢靠近。只有阿庆,在他眼里十月是个孩子,并不像她外表那样冰冷。她之所以辍学,大家都说她贪玩不爱读书,可是阿庆知道并不是那样,是因为她爷爷去世,家里拮据, 加上奶奶行动不方便,她便留在家里照顾。
在阿庆眼里,这里的其他人都忙着生存,唯有她顺着自己的心在生活着。她爱干净,最爱穿白色裙子。阿庆喜欢她,见着有趣的往殷霞家里送。告诉她学校的趣事,阿庆新看的书里的故事。
直到中考前面的那段时间,十月便不再理阿庆了。阿庆放学怎么也找不到她。
直到一天不去上课,偷偷去她家里才逮住了她。
“你怎么躲着我。”阿庆生气的问。
“我没有,我为什么要躲你,你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没有必要刻意躲你吧。”十月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我怎么最近都找不到你?”
“我最近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空陪你玩。再说你要考试了,专心读书吧,之后你要去很远的地方读书,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我不去很远的地方,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大不了我不考了,我去和我妈说。”阿庆转头就跑。
“你去哪里?”十月叫道。
“我回去找我妈。”阿庆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你别去!
十月叫道,不过阿庆根本没有听进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转角处。
七
阿庆旷课还回来说不读书了,阿庆的父母都觉得这孩子鬼迷心窍了。果不其然,阿庆挨了顿打。不过挨打也没用,阿庆从那天起便天天去找十月,不去学校了。
他父母想尽办法,好说歹说,用了各种法子都没用。
“你不去上学,我就不让你出门见那个小狐狸精。”
阿庆妈妈生气的发狠话。
不让阿庆出门,他就不吃饭。
其间阿庆妈妈骂到殷霞家里,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
阿庆是个硬脾气,他要是认定的事情,雷都打不动,就这样抗衡许久没有用了,阿庆父母也就认了。不去读书就不去读书吧,那送他去学了门手艺,帮人家做手泥工。
阿庆迫切地想要给十月更好的生活,他脑子好使,学的也快,不久就出师了。那时候到处开始拆土房子,盖新房,阿庆赚的也多。
阿庆要娶十月时,他父母是反对的,可是知道以阿庆的脾气,是娶定了,也就认了。
结了婚后阿庆便自己盖了处房子,和父母分开住。小镇上的日子虽然单调,可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不腻,说不完的话。阿庆什么也不让殷霞做,殷霞就只做一口饭食。这里的女人都下地,傍晚回来脏兮兮的身体,路过阿庆的门前,看着殷霞穿着一丝不苟的裙子,蹲在门前和小狗逗趣。那狗是阿庆买回来的,他怕自己出门做事,殷霞自个儿在家无聊,便从集市上带回来一只,那只狗,眼睛明亮软软糯糯,殷霞看了喜欢的不得了。
于是便有人和阿庆说你这娶了个老婆就像请了尊菩萨,日日供奉着阿庆笑着说我就乐意。我的老婆可比菩萨金贵着嘞。
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像蜜罐里的糖,甜而不腻。隔年十月的奶奶走了,走的安详。十月郁郁寡欢的好一阵子,也是那个时候他们夫妇迎来了他们的儿子。
八
日子过得顺遂幸福,可是世事无常,每一种生活都是有时限的,每一种生活都有结束的时候。而一场无可预知的车祸便是他们温存生活的句点。每一场风暴都是命运的安排,人们无从抵抗。
阿庆一天夜里帮一户人家载水泥,发生了这起车祸,如今被困在一张床上,再也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这简直要了他的命。刚开始医生说了如果有奇迹的话,还可以下床,如今两年过去,那奇迹也如暗黑深渊里的一丝微火,被吹灭。
从那以后,生活骤变,一切开始变坏,就像烂掉的苹果一样糟糕。而十月觉得,她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抓起来扔进一个和之前毫不相关的轨迹里。里面有个面目狰狞的人告诉她,从今晚后,你不再是从前那个过得舒适,无忧无虑的人,你要站在一片废墟上,开始用自己的双手讨生活。
十月总是小心翼翼的照顾着他,不敢和他提及屋外新鲜的事物。最多就是说说今天的天气如何。 有时给他读几页他以前最喜欢看的书,放着电视让他听声音。但十月知道这样并没有办法丝毫改变阿庆漫无天际的绝望。
十月忙着家务,忙着张罗孩子的衣食住行,忙着帮别人打些零工赚些钱。虽然很痛苦,但是却默默承受着命运的不公,也毫无怨言。常常陷入难以忍受的疲惫,又得打起精神,这样的日复一日,暗淡无光。
果真猪长的越来越肥,到了时候,殷霞便请黄金元过来杀猪。平日里不见踪影的阿庆的妈妈那天破天慌的出现,说来帮忙。
称了斤两,黄金元算好钱给十月。用板车拖着猪往市场的方向去。
十月一算不对,赶紧拿了钱追上去
“这些您拿着,之前的您说好的,得扣去平时您送来的那些肉的斤两。”
“用不着这么客气,那些都是卖不出去的。不能这样算的。”
“这样怎么行”。您拿着。说着拉过黄金元的手,把钱塞到他手里。
便转头回去了。
“光天化日之下,和一个男的拉拉扯扯,像什么样。”
阿庆的妈妈用眼睛斜瞪着十月说。
十月没有回应她,自顾自地打扫地板,猪血溅到地板上很难清理。她微微皱眉头。
阿庆的妈妈看到十月那副样子,以为是对自己的不满。便来气的骂到:
“镇里都传遍了,说你们眉来眼去,我阿庆还在呢,你就这样来,你说你还要不要脸。”
十月依旧还是不加理会,继续手上的活,何必去口角之争呢,生活就已经让她累的喘不过气了。人言蜚语固然可怕,可是学不会明哲保身,总之问心无愧就好了。
阿庆的妈妈一边用碗装着锅里已经凝结的猪血,在盆里挑了办法,拿了最大的那块猪肉,往外走。边走边不忘指责着十月。
九
事情的爆发是在一个午后,家里停水,十月拿着衣服到水井旁接水洗,这个水井年头久了,供水给这个镇上好几辈人。后来大伙儿家里虽然装了自来水,可是这是山上引下来的山泉水,还是有许多人喜欢到这里取水用水。
夏日过于炎热,十月穿着棉布圆领短衫,领口有些大,俯下身时容易走光。十月低着头赶着洗完衣服,并未注意。
“狐狸精,就知道穿的这么少,给别人看。
突然听见尖锐的骂声,十月抬起头来,那个住街尾的王大婶正指着自己骂。边骂边拉过她丈夫,“我就说你来喝口水怎么这么久,原来是被这么个狐媚的主给勾住了。你那不是要看,让她脱下来,大家一起看。”
十月往胸前一看,果真有点儿走光,连忙不好意思的把领子往上拉,拿起装衣服的盆子想往回走。
王大婶看到十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火气更旺。扯过她的盆子往地上摔。
“你不是爱给别人看,那就脱光了,大家一起看啊。
看热闹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
十月蹲下来想把散落在地板的衣服捡进盆里,她一点也不想和这样的人争执,讲不过她,声音也大不过她,最重要的是也蛮不讲理过她。
“你们看,大家看看,是不是?”
十月突然意识到自己又没有留意到领口处,又把衣服往后扯了一下。以前说这件衣服的时候不用干活,也没有瘦成今天这般模样。也不用受人欺负,十月想起过去,鼻子发酸,瞬间所有委屈涌上心头。
她抬起头来,“你应该管管你自己的丈夫,他要看谁也阻止不住,你去把他眼睛挖下来比较安全!”人在气头上,说出这句话时十月自己也愣住。
“你说什么贱人?“那王大婶的丈夫铁强听到了,怒气一上来,拉住十月的头发,“你看看你的丑陋样子,谁爱看你!”说完一甩手,十月往后摔倒。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黄金元从人群中急匆匆的出来,扶起十月,对着铁强说:有话好好说,你打女人算什么回事儿?
王大婶拉高声贝,“你们看看,这个狐狸精,到处勾引男人,你说阿庆多可怜,在床上躺着动不了,自己的老婆到处乱搞,你敢说,你和这个卖猪肉的没有一腿。”
“就是,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两个整天眉来眼去的。”不知哪里冒出的妇人声音。
十月顺着声音看去,看到儿子背着书包在人群中看着自己,从他眼神里十月看到了陌生的难以言状的东西。
十月拉过儿子,挤开人群往家里跑。看热闹的人散去,剩下十月落下的衣服,被踩后脏兮兮地散落一地。
见儿子没有吃肉,也不说话,她就往儿子碗里夹了一块他最喜欢的瘦肉。儿子夹起来扔在桌子上。
十月生气的放下碗筷
“他们说我们家的肉脏,你和那个卖猪肉的叔叔好,他才每天往我们家送肉”
十月如别一声雷击中,还未来得及作出肢体或者言语上的反应
里面阿庆一声怒喊,让儿子进去
“跪下,和你妈道歉。”
儿子跪着哭着说:我没有说谎,今天在水井旁大家都看到了”
阿庆怒吼,让他闭嘴。
“眼睛看到不一定就是事实!”
自答阿庆出事以来,脾气确实不好了许多,可却从未见过他发过如此大的火,因为四肢不能动弹,他那张因为长期躺着的浮肿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太大,仿佛要爆出来那样。
“去做作业吧。”十月和儿子说
接着收拾着碗筷,紧紧咬着下嘴唇。阿庆平息下来,屋里一片沉默,只有碗筷轻碰的声音。
阿庆让儿子去邻居家和同学一起写作业,和他说自己有话要和你妈妈说。
“离婚?不可以。”
十月不同意。回想起当年,他的父母并不同意阿庆娶十月。阿庆坚定的说如果不让娶,那这辈子久不娶,孤身过一辈子。阿庆的坚决才让他家里的老人让步。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后来阿庆结婚后,父母就自己独住,不再管着他们。
如今阿庆虽然躺在床上,可是他眼神里的坚决和当年要娶她时的坚决一模一样。
十月害怕了。
“我不同意,如果离婚了,谁来照顾你,还有儿子马上要考试,结束后就去城里读书了,你自己一个人………..”
十月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庆打断。
“我是死是活不用你操心,你做婊子这么久,别以为我躺在床上就不知道你做的那些龌蹉事,我已经忍受够了,不要在我跟前恶心我!”
从未见过阿庆骂自己,这么多年。殷霞顿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喘不过气来。那是望不尽的绝望。
阿庆闭上眼镜,不再做任何回应。
十
那天夜里,她去了阿庆的母亲家,结婚八年,她第一次开口求她,说去照顾阿庆,作为报答,她每个月会往回寄生活费。
“尤姐,你看能否麻烦您给我物色一个工作。
“多年前,你那个态度我还记得,现在知道来求我。”
殷霞沉默。低着头,右手拇指轻轻揉搓着左手背。这双手已经再是当年那双养尊处优时嫩白的手了。它粗糙起茧,指关节变得粗大。
尤姐看着叹了口气
“你说当年你年轻漂亮,出来见过世面,随便做份工,以你的姿色嫁个有钱人不成问题。现如今这般,没学历年龄也大了,让我怎么帮你。”
“我想找份工作,赚点钱给我儿子读书。。。”
“好吧,我帮你留意一下。”
后来的日子,殷霞在酒楼厨房里做服务员,手脚麻利,
与她相伴的是扫了又脏,脏了又扫的地板、那放进柜子,又取出柜子的碗筷,还有那看不见呆在里面不懂外面是晴天还是下雨的无处不是油烟的厨房里度过。她和头顶那个又旧又脏的电风扇一样没有一刻停歇又不被人注意,好似她只是个会动机器。
殷霞终于能明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丈夫是什么样的感觉。所有的白天都用来等待黑夜,所有的黑夜都被用来睡去。活着如同死去。
殷霞走后,黄金元还是依旧在那里卖猪肉,只是变得没有像以前那般热情。时不时还会来阿庆那里,有时候陪着说说话。如同以前一般,还会帮阿庆的母亲搭把手。阿庆的母亲很不好意思毕竟以前当面说过他
“我和殷霞没有什么?”这世界上淡漠的人多了,有几个热情好心的人冒出来,就会被指责说别有用心,另有企图,最好是可以把他拉回统一的阵营,这才不会显得其他人无情。黄金元就是其中一个。
“我知道。“
你知道还让她走。
”她不应该过这种日子。
不久之后,尤姐托人来告诉殷霞。
阿庆走了。
殷霞没有哭,就如当年阿庆出事后,在冷冰冰的医院里她没掉过一次眼泪。她也没有回去看他,几乎无情。
某天儿子来向她要生活费。儿子对她说爸爸走之前的晚上还和我聊天,他看上去一点异样都没有。不知道第二天怎么就突然走了,奶奶也不让我看最后一眼。
你爸爸都和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好好读书,要对你好。”
十月看着儿子,他长大了,她仿佛看到年轻时的阿庆站在她的面前,朝她笑。
儿子回了学校,十月独自一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那天夜里,十月很早就睡下来。梦见了阿庆,梦很短,梦里的阿庆四肢灵活,带着她翻过那古老影院的外墙,他们一起坐在角落看一部很古老的电影。电影里男主角离世,女主伤心欲绝。
十月倚着阿庆的肩膀,微微抽噎,阿庆用手轻轻摸了摸十月的头,十月说:你一定要死的比我晚一点,不然你死了我怎么办?
阿庆很认真地说:要是我先死了,你就找个对你好的人,这样我才会放心。
十月弹起来,用手遮住阿庆的嘴巴“不许说这样的话,你一定活得比我久。”
十月看着阿庆的脸,他的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眼里空洞,活像是死人盯着十月,
十月吓得惊醒,看到在员工的宿舍里,便坐了起来。眼睛干涩疼痛,而这疼痛提醒着十月,她还活着,并且会这样一直活下去。
十月次日很早就醒了,开始收拾,她拿着简单的行李,穿过挨着宿舍楼的小巷,来到一家出租屋的二楼。十月伫立在门前,停顿了许久,像是一个句号。终于她抬起手轻轻地敲门。
门开了,黄金元站在屋内开心的笑,他的鬓角发白。
“你终于肯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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