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在丽江古城有家客栈,手写着这样的对联:“爱要常觉亏欠 客要一味款待”,每每想起这句话,我就发现自己爱心的亏欠。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我会在地铁给人让座,我会给乞丐施舍,我还会给他人捐款,甚至看到遥远的异国他乡有人受苦受难,我也会心酸难过。
年少时读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我深深地折服。我在想这是一个多么敏感的人啊,看到人类受苦,居然会流出伤心的泪水。
我与卢梭心有戚戚然。
每当我想到自己是一个如此有爱心的人,我就很开心。
那时,我觉得自己的爱心植根于内心的良善。
我把自己的善心追溯到我的童年。
似乎,从小我就有这样一颗善心。小的时候,我收养过流浪猫,还曾经邀请乞丐来家里喝水吃饭,这一度让我父母非常生气。
后来,我的小猫被父母赶走了,因为它把一只啃过的老鼠放在我的床上。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埋怨我的父母,因为我觉得小猫可能想把好东西和主人分享。
后来,我也不再邀请陌生人来家里做客,因为父母告诉我会有拐卖小孩的坏人。
随着年岁的渐长,读的书慢慢的多了,才发现我所敬仰的卢梭只爱抽象的人类,根本不爱具体的人。
卢梭和女仆通奸,后者为他生了四个孩子,卢梭都把他们都送往了孤儿院。他在《忏悔录》中为自己辩护,说他忙着爱人类,以至没有时间来关心自己的孩子。
《悲惨世界》中抛弃芳汀母子的多罗米埃也曾经引用卢梭的高论,为自己始乱终弃的行为辩解。所以,这是为什么詹姆士·斯蒂芬在《自由 平等 博爱》一书中说,“我在读卢梭的<忏悔录>时发现,几乎很少有文学作品能像他对人类表达的爱那样让人恶心。”
仔细想想,其实我和卢梭一样,爱抽象的人类过于具体的人。
因为抽象的人类如此可爱,而具体的人如此麻烦。
想象中的人类越可爱,越是觉得身边之人乏味恶心。
对抽象的人类的爱是无需付出代价的,凭空想象,收放自如。但对具体的人的爱则总是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然而真正的爱一定要是付出代价的,牺牲越大,爱心也就越大。无需付出代价的爱不是为了欺骗自己,就是为了欺骗他人。
想起小时候的一些爱心之举,无论是收养流浪猫,还是邀请乞丐。我其实都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付出代价的是我父母,他们喂养小猫,给乞丐烧饭,而我只是单纯地发出邀请。
我只是想让小猫和乞丐陪我玩耍,因为我感到孤独。
相反,我的父母倒比我更有爱心,毕竟为了让我开心,他们帮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猫,他们还忍住内心的不悦,招待乞丐。
仔细想想,自己所矜夸的良善不值一提,孩童时期也曾经做过无数的坏事,内心其实很邪恶。
我小时候曾经掏过鸟窝,把麻雀摔死;为了好玩,还把烧红的炭火朝奶奶家的小狗身上扔过。小狗差点咬我,但被奶奶制止,这留下我终生对狗的恐惧。
很长一段时间,每当我看到狗身上的伤疤,我都会想起自己的残暴。虽然,我在记忆中不断的自我删除筛选,我更多地想到的是收留小猫的“壮举”,而非虐待小狗的不堪。
有一句话我非常喜欢,我一直把它作为我邮箱的签名档——爱是恒久忍耐。
真正的爱一定要付出代价的,要在牺牲中学会忍耐。
这几天有亲戚来北京开会,因为食宿自理,所以想暂住我家。我最初表示欢迎,但后来知道她在上飞机前有点感冒。我于是开始头大,害怕她会带来流感病毒,但是又不好意思拒绝。
前段时间家人感冒,跑了不知道多少趟医院,现在病还没好彻底,结果又来一个感冒分子,我非常害怕自己和家人被传染。
亲戚开了半天会就病倒了,所以这次北京之行成为养病之旅。会也开不了了,天天躺在家里。我只能帮忙照顾。当然,我也不断地消毒碗筷,带着口罩进进出出。
我心里开始埋怨,既然生病了,为什么还要来开会呢?
当然,我还不得不带上爱心的面具,毕竟是亲戚,毕竟大家都说我有爱心。
但伪善让我很不快乐。
我于是又想起了丽江古城那家客栈的对联——爱要常觉亏欠,客要一味款待。
我希望走出恐惧,因为恐惧,让我的爱心越来越小。
人之所以恐惧,是因为我们对未知的害怕。
我们越想按照既定的计划来规划时间,我们就越会对突如其来的事件心生怨恨。
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主动安排来表达爱心,比如有空时探访孤儿院,得闲时做做义工。
但是我们不愿意未经规划地表达爱心。
然而,后者也许更加重要。
圣方济各曾经教导他的门徒,不要活在所有的事情都能事先安排好的幻觉里。最重要的事常常在没有令人焦虑的计划中不期而至。
如果能够像方济各一样,对未知之事保持一种开放之心,受到一种生活在愉悦的漠然之中的召唤,人生也许会无比的幸福。
一如帕斯卡尔所说:“所有的肉体合在一起,所有的精神合在一起以及所有它们的产物,都比不上最微小的仁爱行动。它属于一种更加无限崇高的秩序。”
爱是恒久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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