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前夜

风雨前夜

今夜非常闷热，空气像一块凝固的透明橡皮，人就像泡在黏黏糊糊的凝脂里一样，行动受到的阻力远远大于在正常的空气中，远处时不时的传来闷声闷气的雷声，电视里也预报了将要来临的暴风雨。彼得奋力抬起一个快要超过自己体积的纸箱，要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把这些东西集中到屋子中央，用塑料布盖严实。纸箱的体积大得遮住了彼得小小的身体，使它看起来像是自己在移动。小彼得刚满十三岁，长得又瘦又小，但是不得不深夜在父亲的杂货店帮忙，他的父亲，老彼得的痛风又发作了，躺在家里的床上咬牙切齿却动弹不得。

挂在墙上的电视又一次报告了从监狱里越狱的逃犯的消息，他们从小镇旁边的监狱逃跑出来，很可能窜进这个小镇，因为小镇中间有一条贯穿南北的铁路，逃犯可能想要扒火车逃到外地去。警长带着他的手下正在四处巡查。这是一个很小的镇子，小镇里的居民大都彼此认识。

彼得忙着搬运货物，来不及管这些事情，要是店里的货物淋湿了，今年的损失可就大了，因此，比起未卜的危险，他更急于应付的是眼前的闷热和繁重的劳动，有些货物的重量实在是超过了他的小身躯所能承受的压力。

“砰——”，杂货店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反转过来撞在店里面的墙上，木屑纷纷往下掉，两个人闯进来，一个又高又壮显得很凶恶，满脸的横肉把眼睛挤得快要掉下来，另一个则瘦小猥琐，两条腿细得跟彼得差不多，两个人都满身污秽，他们一进门就准确的向彼得冲过去，大高个端着猎枪对着彼得的背说：“小子，把店里的食物给我拿一箱出来”，小个子站在一旁补充：“快点拿出来，我们要到山里躲好几天呢。”

大高个冲着小个子怒吼：“闭嘴！谁叫你说那么多话的？”

小个子缩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彼得却像没听见一样，扛着一个大纸箱继续往前走，大高个用枪筒捅了捅彼得的背，彼得瘦弱的肋骨被敲得蹦蹦响，他才转过身看见店里突然出现这两个陌生人，彼得吓了一跳：“你们要干什么？”，他的大嗓门发出古怪的腔调，不太像个孩子的声音。

“没听见吗，叫你准备一箱食物给我们带走”，大高个一边说一边挪到柜台前面，他用枪托狠狠的砸在收银机上，钱箱弹出来，里面的现金不算多，不过这两个家伙也不打算放过，小个子连忙凑上来伸手抓住这些零钱就往衣服袋里塞。一辆火车轰隆隆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除此之外周围没有任何声音。

彼得放下肩上的箱子，孤零零的站着店子中间，他知道现在附近没有人可以帮助自己，他只能竭力镇静下来问他们：“你们想要点什么？”，这两个刚刚闯进来的人听到彼得怪声怪调的说话腔调，看起来他更像是外地人。

“还能要什么？能吃的就行！”，大高个恶狠狠的对彼得说。

彼得没有多话，只是点点头表示听懂了，他从货架底下拖出一只空箱子，开始麻利的往里面放进一些面包、火腿肠、黄油，还有几瓶啤酒，不一会儿箱子就放满了。大高个一直端着枪在旁边监视着他，不耐烦的催促几句，小个子则在店里到处晃荡，摸摸这儿，碰碰那儿。电视里出现了通缉这两人的照片，大高个饶有兴趣的看完了这则新闻，然后“哼“了一声，举起枪托对着墙上的电视机砸了一下，屏幕碎了。他把枪立在地上，自己靠在枪杆上得意的看着彼得。彼得心疼这部伴随自己多年的小电视，但是他也没再多话，只是发出一声和自己瘦小的身材不相称的吼声帮助自己抬起箱子，走到两人面前放下：“这些够了吗？”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像是故意在吼叫。

“还可以”，大高个招呼小个子，“你来，把这些东西抬上，我们尽快赶路，免得夜长梦多。”

“好的”，小个子听话的把箱子扛在肩头。

“至于你嘛”，大个子转过身对彼得说，“不好意思，我得杀了你，不然你会暴露我们的行踪的”，他熟练的推了一下枪膛，举起了枪，一步步逼近彼得，彼得吓得一步步后退，他脸涨的通红，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瞳孔因为恐惧而扩大：“别开枪，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他深知今晚能够活命机会的微乎其微，恐惧此时像一件冰冷的外衣披到他的身上，使他在这样炎热的季节里也感到了如坠深渊般的寒冷。

“蹲了这么多年的监狱教会我一件事，那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呵呵”，大个子并不打算放下枪，他继续往前走，希望抵住彼得的身体好使开枪的声音尽可能小一点。

门外响起汽车的声音，蓝色警灯闪了闪又熄灭了，小个子探出头向外看了看，又缩回来对着里面喊叫：“警察来了！”，大高个紧张起来，把枪放下：“小声点！喊什么喊！”

外面传来关车门的声音，看来有人在店门口停下车以后下车来了。

大高个用枪指着彼得说：“告诉那些警察让他们尽快离开，我就躲在柜台后面的门里，枪从门缝里指着你的，一枪一个，记住了，一枪一个，第一个是你。”

彼得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感到生命的柔软又重新回到了身上。两个人迅速钻进小门里。

店门还开着，警长加林走进来了：“小家伙，这么晚了还没走啊，店门还这么敞开着，小心点，附近有歹徒越狱了，我们正在缉拿他们呢。”

彼得眼睛死死盯住加林，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小心翼翼说：“我也听说了，不过今天要下暴雨了，我爸又生病，我得来给货物遮雨呀。”

加林却没有留意到彼得的紧张，只是东张西望的四处打量：“是啊，快下雨了，我们还得赶路呢，给我拿块面包，我们今天都没来得及吃饭呢，晚上还要到山里去巡逻一下，两块面包，我给大特带一块，他在车里等着呢。”

“好的”，彼得觉得呼吸像呛水一样困难，他咽了一口口水，只能这样简短的回答警长。

警长低下头，看见地上的一箱食物：“咦，已经准备好一箱食物了？我从这里随便拿个面包就行了。”

彼得勉强笑一笑：“你等等，我另外去给你拿”，彼得知道一杆黑洞洞的枪正指着自己的背脊，而自己一倒下，警长就暴露在枪口前。

他从货柜里拿出两个面包交给警长，一边收钱，一边跟他闲聊起来：“刚才我听见火车开过去的声音，轰隆隆的大概是向南边山坳开去，他们该不会已经扒火车往那边逃过去了吧，刚才打雷的声音也不小，看来要下大雨了，你们路上要当心啊。”

躲在门后面的大个子想：“我们正好从南边监狱逃出来，打算到北边去，这样正好把警察引开了，这小子还挺机灵，肯帮忙，不过可惜一会儿我还是要杀了他。”

加林接过彼得递过来的面包，认真的盯着彼得的眼睛：“是吗？你听到了？我怎么没注意到，你确定听到了？。”

彼得急切的保证：“是的，我肯定听到了，火车开过去的声音，还有打雷声。”

加林挪动一下身体：“那也有可能，刚才我正在开车呢，耳边净是喇叭和广播声。我们这就往南边去看看。”

彼得心里急得像有无数的猫爪子在挠着他，他很想告诉警长：“别走，留下来。”但是他只能用眼神传递无限的期望。

加林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转过身向门口走去，迟疑了一下又回过头大声说：“再见”，接着继续走出门，上了车，关上车门，车开走了。

彼得看着门外绝尘而去的警车，感到像掉进冰窟一样绝望：“完了，全完了。”他眼巴巴的看着加林的车离开了。

两个家伙听到远去的警车声，从后门钻出来，大高个对着彼得狞笑着：“不好意思了，我还得赶路，现在只能杀人灭口了”，他推动枪膛，然后举起手里的猎枪。小个子也跟着走出来，靠在货架上，顺手拖出一块蛋糕，一边放进嘴里，一边笑嘻嘻的等着看热闹。

彼得闭上了眼睛，尽量使自己平静的接受这个结局。

“呯——”，枪响了，倒下的是那个大高个，他捂住手臂上的伤口痛得只能“啊，啊”直叫唤，小个子吓得蹲下来缩成一团，彼得本来闭着眼睛靠在墙角，也睁开了眼睛，看见加林警长走进来：“哈哈，看来我来的正合适啊！”，他一边说，手也没停下，几下就把两个歹徒铐上了，这时，大特也开着车回来了，他帮着警长把两人带上车。

“谢谢”，加林走过彼得身边时拍拍他的肩膀说。

彼得这才渐渐镇定下来，对着警长点点头：“我该谢谢你救了我。”

被手铐铐起来的大高个虚弱的靠在座位上，等到警长走上车，他不死心的问：“怎么回事？我明明听见你离开了的，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加林回过头说：“彼得是个聋子，虽然可以读懂唇语，但是他不可能听到什么火车、打雷的声音，我一听他说这些就知道有问题，所以我并没有走，只是让大特开着车出去兜了一圈。我们镇上的人我全都认识，傻瓜！回你的监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