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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守陵的事情

过年守陵的事情

作者: 灯吹鬼语 | 来源:发表于2019-07-23 16:05 被阅读0次

    2012年,我从北京铩羽而归,整个人也显得木讷了许多,不爱怎么说话,尽管父母想尽了办法,从我初恋的中二女友到一起玩尿泥的发小一一邀来,和我说话,想要开导我,可他们却忘了这世上能够对年轻人造成灵魂打击的永远是两件事,一件是一夜暴富,另外一件是一夜暴贫!

    很幸运,我毕业后跟对了领导,站在了互联网的风口之上,成为了那头猪,实现了一月百万的人生梦想,那一刻的眼泪和不信虽然短暂,却镌刻在了我的骨头里,挂在了我的灵魂之中,连续三个月的收入百万,别说心花怒放,更有一番数风流人物还看老子的做派,可不幸的是,任何草莽英雄面对资本大潮席卷而来的时候,只有沦为市场残渣的命运,三个月后一败涂地,再次换到我初入北京时的姿态,只不过物是人非,做什么都觉得不爽,老放不下自己曾经的光环,以至于做什么都做不好,还成了祥林嫂,一有空就找人叨叨几句,翻来覆去的那几句,渐渐地也就没人搭理了。没人搭理了可还是我行我素孤芳自赏,最后在北京是在待不下去了,这才回的老家。

    父母看我无动于衷,也是一脸愁容,素来不相信鬼神的他们,竟也趁着过年赶集的缝隙,去庙里为我烧香拜佛,还顺便把神妈妈请了过来,为我瞧病。我哪里有什么病,不过是志气受挫,有点一蹶不振罢了,可在人家眼里这一切并不简单,我肯定是在无意中得罪了北京的某位老爷,被鬼神抹去了志气,夺去了禄米,锁去了一部分三魂六魄,这次落得如今这幅样子,说着又是叹气,又是乱叫的,完全是一副无力回天的样子,可等我父母乖乖递了一千来块钱后,才拍着胸脯打着包票,给我父母出个法子,让我父母趁着过年,祖宗们都来吃喝,让我打今儿起去给祖宗守陵,等出了十五,一切就好了。

    这么荒唐的理由,亏她编得真像那么一会儿事儿似的,我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走,父母也有点尴尬,他们是长在红旗下的一代,比起老一辈接触的牛鬼蛇神,他们接触的更多的是阶级斗争那一套,见我都不信,他们打心眼里有些不知所措,不过钱都花了,人也请了,好歹也得试试,万一灵验呢?

    说是守陵,怕是翻遍二千年的家谱也弄不出一个陵来,不过比起那些亲朋好友走马灯的劝慰,我还是愿意去守陵,一来没有旁人的打扰,可以纵情伤感,等过了这股子劲儿,我也能静下来想点东西,二来这里住着我的爷爷,奶奶,会让我在无意间想起很多如烟往事,比起衣服、柜子这些东西,坟茔似乎更像一座老宅,他们在里面,你在外面,虽然进不去、看不到,可你说的话他们还是能够听到。

    头半天,我是悠然自得,过得比较舒心,也许是我一败涂地之后头一次这么自由过,像一只小鸟,可过了三四点就没那么好受了,这片坟林方圆数里,有我们家的,也有别人家的,挤满了高高矮矮的各家坟头,夕阳余晖之下,尽无半点人气,毛骨悚然之下除了汗多就是尿多。

    好在不多久,就碰到了个老人过来,这老人一身八九十年代的干部装,驼背弓腰地提着一篮子花卷粉条过来,怕也是个拜祖宗的,不过按照我们这边的风俗,侍死如生,拜祖宗是十二点最好,往前挪挪也行,可一般人应该不会这个点儿来的,这里面有古怪啊!可我那个时候脑子里除了孤身一人的恐慌,便只剩下和人说点什么的愿望,好不容易有个人来了,也顾不上想别的,老人跟我打招呼,我也回应起来,聊了几句之后,便目送他离开了。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那个老人再次从林中那头慢慢走来,一揽子的饭菜似乎没见少,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这贡品除了丢进火坑里的那一点儿,大部分是要提溜回家里再吃掉的,有些人好爽,就丢一小碗进去,有些人节俭,只丢一点点,不过丢多丢少都是心意,祖宗又不会跟子孙争口,不过丢的少的难免会被压上“忤逆不孝”和“抠门”两顶大帽子。不过这一招虽然对年纪比较轻的人来说颇为致命,不过对于那些老头老太太来说就无所谓了,他们看惯了世态炎凉,对这个世界有着更深刻的理解,也就不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了。

    不过老人不在意只是多少,可没听说过有不丢的。你不丢,上坟干嘛?难道是要馋馋祖宗?可这老头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篮子里的粉丝花卷愣是完好无损,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你是我老三的孩子?”

    还没待我说话,他倒是先问了我,我爹排行老四,估计是人认错了。这我们这村子不大,一百来户人家都是沾亲带故的,很少有外姓出没,只是这个老人,却有些面生,不过我却能从他的脸上看到我爷爷的眉眼、我爸爸的脸庞,应该是我的亲族没错,可这人到底是谁呢?眼前走马灯的走过村中老人们的群像,只是不管在哪个世界的中我都不曾有这个老人的印象,莫非是外乡的堂亲?

    老人看着我不说,从篮子里翻出来一个大花卷递了过来,示意我拿着。这花卷是个盘龙,别看材料只是一个面团和几颗红枣,可栩栩如生,看上去这龙马上就要飞了,对于老人们来说是难得的好东西,可对吃惯了KFC,喝惯了珍珠奶茶的小年轻来说,还真是有点无从下口。不过老人也是一片好心,就算再怎么下不去口,也得接过来不是?可这一接不打紧,沉淀没让我栽一跟头,这哪里是什么面食,简直就是石头,还是那种沉积岩。我就想这玩意儿拿着都费劲儿,亏他吃得下去。不过面上还是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谢了谢他,随后我拿起一盒点心递了过去,这些点心都是自家村落里手打的,没有奶油也没有草莓,就图一个新鲜。

    老人灰色的眸子凝聚在点心上面,老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想要伸手去拿,看他这幅小心翼翼地样子,还真当是什么凤凰肝,老龙肉呢?也可见这个老人生活状况真不咋的,想想他上供的大花卷,说不定种烂大街的点心还没吃过呢!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老人可怜,索性将没吃完的那些点心水果什么的都收拢到一块,打算硬塞进老人的破旧的篮子里,可碰触到那篮子才知道这个愿望过于美好了,那篮子看上去斑驳如枯枝败叶,似乎轻轻一推便要各奔东西,还真是一碰就歪。

    就在这时候,一只乌鸦突然从旁边的坟林俯冲下来,从我提袋子的手上贴了过去,抓起那块僵硬的花卷,飞了出去。着实吓了我一大跳,那个老人见了也是有些恐惧,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什么也没说,扭头便走了。

    下一次见到他,是在大年初一的上午,人们沉浸在热闹的气氛中,父母也打算让我跟着走亲传友的队伍活跃一下近年来因为离家而疏远的亲族关系,虽说我的心境比初时好了许多,但还是不愿意与这些人搅在一起,或许这种热闹是别人的佳肴,对我来说却是一种毒药。相比较而言,我还是愿意去守陵吧!

    对于我的表现,父母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不过很快就同意了我的想法,我们这边大年初一的中午十二点是必到坟茔里祭祀的,既然我执意要去,索性就让我早点去好了,免得跟往年一样手忙脚乱的,显得一家人没条理。

        那些堂兄弟们见上坟的预备工作都给了我,一个个欢快极了,他们年轻小,喜欢热闹,喜欢往人群里凑,可每每因为要准点上坟闹得颇不愉快,这一次我全然承包了下来在,自然是可以尽兴了。

    村那头越是热闹,坟林这边越是凄冷,好在一场过年雨之后,地面青了一片,偶尔传来几声虫鸣鸟叫,勉强有了些许生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似乎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心里毛瘆得慌的,不像过去那么舒坦了,一开始我以为是下过雨林子里冷的缘故,可几个深呼吸之后,反而愈加的难以忍受,就像是穿反了T恤, 脖子哪里卡住了,呼吸有点上不来气儿,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回到了零七年在昌都的时候。

    那时候太年轻太单纯,真的以为这地球是围着自己转悠的,骄傲的一塌糊涂,竟然什么也不准备,跟着体育系的老大哥骑着自行车就上了高速,直奔拉萨,可没想到一到昌都地头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高反折腾得跟水煮虾一般,只能赶紧出高价让人送出藏地,由于说起来都是耻辱和尴尬,康复后立即就把这件事打入十八层地狱了,从此决口不谈,甚至连想都不想,可谁知道这个时候竟让我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当时的那种气氛,明明是华北平原的低洼地带,可嗓子就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呼吸困难,唇齿干燥,冷汗之一下就湿透了衣服。风吹来,阴森可怕,如坠冰窟,意识也在火炙感后逐渐模糊,视野随之缩小,如在慢慢弥合的冰窟窿之下。

    当冰窟窿凝合为一点之时,眼前无数黄色蝴蝶飞起,一刹那如去天上人间做东。口耳鼻舌无不美妙绝伦,那是从未有过的好,也是让人一下子就沉沦其中,乐不思蜀的好。

    谁知道就在我尽情欢脱之时,身上忽然传来一阵痛彻心扉的痛,只一下就将我从那美妙绝伦的天堂中扯了下来。

    阴暗的天空中,一只扁毛畜生肆意飞扬,还有一两滴血从天而落!

    又是那只可恨的乌鸦!

    老子到底是哪里得罪它了,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我捣蛋,真是讨厌,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便朝着乌鸦飞去,乌鸦呼啸一声,俯冲而来,吓得我赶紧抱头蹲下。

    “你真是个小孩子,这乌鸦是勾魂的鸟,鬼差的犬,一般土石是伤不了他的!”

    这说风凉话的就是可恶,你有本事提前说,事后诸葛亮,简直是往人伤口上撒盐!不过回头一看,却是上回那个老人,他的打扮依旧是干部装,花卷篮子。这大过年的还没有一点荤腥,这日子过得当真不怎么样。见他这样,一肚子的气也只能认了。

    他灰蒙蒙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嘿嘿一笑,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坟茔,说道:“乌鸦这玩意是幽冥中的屎壳郎,栖身于坟茔,觅食于枯骨,性子诡诈,要收拾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坟上的老土丢它们,打不中,也能惊了神,下次就不敢这么放肆了。”

    我瞅了瞅不远处的落在坟林大槐树上的乌鸦,那嚣张跋扈的样子,真让人厌恶,不由得点点头,还想问点他几句别的,可一回头老人没了,不远处堂弟他们嬉嬉闹闹而来,拉开了祭祀的序幕,一切都是那么隆重而又庄严,待破贡之后,大家分食了祭品,鬼神便算过完年了,剩下的就只剩下人了。

    日子一晃就到了十三,这些天的修养与安顿,我的精气神有了明显的好转,胸中闷气渐渐散去,与旁人的话也多了许多,父母见了也非常高兴,纵然不相信鬼神,也带着我给神妈妈送去了一篮子鸡蛋算作谢礼,不过神妈妈却拉着我的手说我时来运转却还是印堂发黑,应该尚有一劫,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守到十五,然后不要做任何亵渎祖宗的事儿。我对这种事本来就不感冒,可想想现在是过年,又距离十五也就那么一两天了,也就无所谓了,反正也习惯了哪里的幽静,一开始的恐惧和敬畏也已经习惯了,尤其是最近,根本就是逛花园的感觉了。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过年的气氛再次回笼过来,家家户户都是欢声笑语的鼓捣灯笼,别看我们这地方小,可地方小也有地方小的好处,不用像大城市举办个等会还要选地方,弄得好多人畏惧路远都不敢去了。在这里家家户户挂起灯孔,本身就成了灯街,哪里还去别的地方。

    与红男绿女的那头相比,坟茔坟林便显得有些太静了,不过也有乐趣,那漫山遍野的青草,近看却又没什么,突兀的鸣虫,总是无意见愉悦人的心灵,让人的话也多了,话多了,若是说不出来,憋在心里就会发霉腐烂,可话又不是什么人都能说的。好在此地都是我的祖辈先人,血浓于水,又闭门于幽冥,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了,从天亮到黄昏,不知道说了多少心里话,从对这个社会的怨恨,对美女的渴望,对事业落败的不甘,对旁人成功的不屑,统统倾泻而出,我承认我不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也不是个能够正确对待自身欲望的人,可老天爷知道,我为了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憋屈地有多苦闷,趁着有这么一次机会,我跟漏了底儿的鱼缸般将内心的一倒到底。

    靠在坟茔旁边,想着爷爷的模样,嘴里嘟囔着自己内心的垃圾,打了一个哈切儿,才发现坟林上空的天是那么的蓝,如一汪春水,又似一面明镜,照得人心里透亮。

    “你这个小人儿,真是淘气,怎么能在坟茔里这般放肆!”

    那个老干部打扮的老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已然挎着个斑驳的篮子,或许是仰视的角度和平视的角度本就有些不同的缘故吧,他的脸我突然之间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别扭,大抵哪里不对劲儿,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感觉就是有些古怪,这种古怪的感觉,我并不陌生,小时候发小捂住我的眼睛让我猜猜是谁,等我回头验证的时候突然多了个关公或者老包一样的面具人,吓一跳的同时,就会觉得那老包和关公的脸就和是人脸不一样的别扭古怪。

    对,就是面具,老人的脸就跟面具一般,这在武侠小说中并不新奇,可现实中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啊!

    老人伸手,似乎要拉我起来,这双手如枯枝败叶布满了老人斑,也如熏鸡的爪子,真的能禁得起我这一百来劲的大小伙子?老太太摔倒了都是错,这老头子被我带倒了,可是天大的麻烦,尽管沾亲带故,可人心隔肚皮。

    脑子是反对的,身体是不愿意的,可一股浩大无形的力量让我朝着老人伸过来的手便握了过去,老人嘿嘿一笑,那么的恐惧,一个不好的念头突然涌现在我脑海里,可这一切都已身不由己,就在此时,黑色的乌鸦咆哮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俯冲下来。老人也怒了,立即大声呵斥起来,并让我捡起坟头的石头土块丢过去。

    可这里是我祖父的坟茔、家族的福地,别说是上面的土块石头,就是走路也得绕着走以示尊敬,所以这个提议被我断然拒绝。

    老头子见我不从,嚎叫着骂了我几句,伸手就将我甩了出去,想要抄起地上的石头,可乌鸦先他一步,啪的一声撞在了他的头上,接下来的一幕诡异的出现了,老人的脑袋一掉,流出腐臭的黑水,一股浩大的冲击波突袭而来,尘土飞扬,乱石穿空,坟林呼啸折腰,似乎这一阵风能将这个村落连根拔起吹到外太空一般。

    乌鸦则趁机俯冲下来,用嘴巴衔来树枝,将附着着黑水的泥土一点点铲去。腐臭的泥土没了,这阵恶风竟也跟着去了。

    这是何等奇异的场景啊,可等我从地上爬起来,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跑,回到家里关上门,老天爷也没辙了。可还没走出坟林,就抑制不住好奇的天性,忍不住回头凑过去了看那个老人到底有什么古怪,才发现倒在地上的那里是什么老人,分明就是一个破旧的稻草人。

    回去的路上,遇上了那个疯疯癫癫的神妈妈,她看着我,高兴的拉着我的手说,祖宗有德,派穿着黑色的侍从将北京的老爷请走了。

    等我回到家中说起这件事,众人无不认为我是在坟茔里贪睡做了噩梦。

    或许这就是一场噩梦吧!

    明天过后,一切又是新的开始!

    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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