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祎儿,停下,停下”后边传来太子齐洛紧张的嘶吼。
狂奔的马儿几次几乎把我甩下去,林中树枝划伤脸上身上,血珠渗出,我却顾不得,满是汗水的手紧紧攥住缰绳,只觉耳畔呼呼风过,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
谁要害我?
上林苑的马都是训好的上等马,我骑的这匹是皇帝赐我的,最是温驯,平日我常亲自喂它,它与我甚是亲近。今日我与太子齐洛、三皇子齐清、镇国公世子郑玄晞出来游猎,本是再寻常不过,为何马儿突然发了疯?
马儿嘶叫着速度越来越快,近乎癫狂,两边树木几成虚影,我心中长叹,八年前战火纷飞中逃出的一条性命,今日要丧于此了。亡国之人,还奢望什么呢?也许夭亡于战火才是我的宿命,这八年已是偷来的时间,况且,能将一人藏于心中,虽不能近,但能得长相望,已然是上天厚赐,便是死也算无憾了……
身后几人呼喊渐渐听不真切,再往前不远是一处断崖,无奈闭上眼,我命休矣!
突然,身子猛地一滞,彻骨的疼痛传来,痛的不自觉松了缰绳,我被横伸的一截枯木挡下,马倏然从身下窜出,没了依托,刹那间已滚落地下,不知滚了几滚,满鼻木叶朽败味道,“咚”一声沉闷的声音从后脑传来,人事不知。
睁开眼时,活动了下手脚,竟然灵便非常,只觉身轻如燕。咦?难道做了场梦,我并没从马上摔下来?为何身体没有一丝痛?正当我开心不已时,却听见嘤嘤哭泣声,我起身寻那声音,却赫然白了脸!
底下脸色煞白紧闭双眼躺着的,不正是我吗?
跪在床尾哭泣的,是我的贴身丫鬟题红。
我楞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打量下四周,我身在一团光晕中,身子像是透明的,发着白光, 走了几步,果然没有脚步声,试着喊了几声题红,她一点反应也无,依然跪在床边哭泣。
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怎么会这样?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若是死了,怎么身体还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人自外面闯进来,题红马上站起身,垂首立在一旁。
来人正是太子齐洛,一进门就扑到我床边,捉住我的手放在脸颊旁,满脸哀戚,双目含泪:“祎儿,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硬拉你去骑马,我只是……只是看你不开心,想让你开心……”说着脸趴到被子上,只见肩膀微微耸动,半晌抬起脸来:“祎儿,只要你醒过来,我就去求父皇,我要娶……”
“太子殿下——”题红吓坏了,出声止住他,慌忙屏退屋中所有人,跪在一旁泣道:“殿下,求您护佑公主性命,若您说出那样的话来,被有心之人听去,即便公主昏迷不醒,也一样会以迷惑太子的罪名处死,奴婢斗胆,求您看在公主和您从小的情分上,万不可生出这样的心思,也万万不能宣之于口。”说着,头贴手背长叩下去。
好丫头,不枉我待你好了一场,时刻忧心我的处境,为我着想。
齐洛久久没有说话,半日站起来,略显青涩的俊秀面孔上,已恢复平日的从容冷静,一把清凉的声音道:“起身吧。你好好照顾公主,有什么短了缺了的都告诉我,公主有任何动静都立刻报我。”
题红应声:“是,奴婢记下了。”
齐洛走了,又来了几拨宫里的娘娘们,洒下几滴同情的眼泪,便闹哄哄来了又走了,一时搅得我脑仁疼。我扶着脑袋面无表情坐看下面的热闹。
看得出题红想让我静养,却碍于身份低微不能阻挡,只得强忍着侍立一旁,待她们人一走便立刻开窗散掉浓重的脂粉香气。
这宫里的贵人们不是来看我,而是做给人看,尤其是做给皇帝看。因为,人人都知道,皇帝齐琰,十分重视安和公主,更因为,安和公主是新朝对旧朝众人安抚的象征。
看了半天,我也乏了,躺下直直看着上面虚空里。人都说死了之后被牛头马面勾魂,过黄泉,喝孟婆汤。我现在还没被勾魂,也就是还没死,可是我却虚浮在半空,欲上不得,欲下不能,难道要做个孤魂?想到这里有些心慌起来,越来越慌!
深夜,门轻轻“咔”一声被推开,一股凉风从门外钻入,一片衣角闪过,一个颀长身影走到睡着的题红跟前,拿出一个小瓶放在题红鼻端,题红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转脸深深睡过去。那人走到我床边站定,窗外月光明亮,把那人的身影斜斜印在地上。
我睁大眼睛看着那人,惊讶的张大嘴巴,他,竟然来看我!
心内激动地有些想哭,想喊他的名字,却喊不出任何声音。
他一动不动站在我床畔良久,久到让人怀疑是一尊石像,他走向前一步,为我掖了掖被角,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仰头泪流满面,九岁那年的画面再次在我眼前铺开。
熊熊烈火,仿佛要吞噬宫殿里的一切,屋顶坍塌,柱梁化为焦木,地面几成被烧红的烙铁,透着灼热,似要把站在这土地上的所有人一并融化。
我呆呆立着,周围宫人惶惶如丧家之犬,东奔西突,找寻逃出生天的一丝出路。
我这个本就不受重视的公主,此时更是没有人多看一眼。我那骄奢的父皇,带着他的孝子贤孙,早不知逃往何方。我这个卑微宫人所出的公主,自小拢共没见过他几次,连我的母亲死时也不过是赏了一袭锦衣裹身,他逃走时也许都不记得还有我这样一个女儿。
我冷眼看着巍峨宫殿在眼前瞬间轰然倒塌,心中竟起了奇异的丝丝快慰,仿佛牢笼一般的地方终于委地。
没人在乎我的死活。其实,连我自己也不如何在乎。似乎宫殿倒塌,葬身火海,我这只笼中小雀鸟也就终于迎来自由。对死亡,我有隐隐的渴望。
一声长长的马嘶,银袍银甲的年轻将军,带着一队士兵冲进来。
目似寒星面容冷峻的将军扫了我一眼,持枪骑马,踏踏向我而来。
我以为,他会杀了我,也好,应该不会太痛苦。
我不哭不闹无畏地盯着马上的人,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儒雅面容上目光坚毅,望向我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拨动,我看见他手中银枪一闪,立刻闭了眼睛,却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一刺,只听沉着的一声:“上来。”
我缓缓睁开眼,一只骨节分明袖长有力的手伸向我,抬眼望上去冷寂的脸上裂开一丝缝隙,转瞬没了影踪,让人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我的生命中,很少有人会对我施以援手,他伸出的这只手,很珍贵。
我抓住这只手,干燥,温暖,与我以前生命里总是湿冷的印象截然不同,心好似被烫的抽搐了一下。
我人小身轻,他轻轻一提,我已经坐在他身前。他掏出一只绢帕递给我,示意我擦擦脸。那是一条毫无装饰的素帕,我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白帕立刻变的黑乎乎,我愣怔一下,不好意思地把帕子藏进怀里,忽听后面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声笑,等我想要抓住时,早已没了影踪,心下自思,刚刚是他在笑吗……
我抹了下脸上的泪水,唉,成了一缕孤魂还要流这么多泪。看见他来又能怎样,不过是只能安慰安慰自己的心,这么多年从不奢求有任何回应,甚至都不奢求他知道,现下看来,他应该是知道——我的心意。可即便知道又能如何,中有鸿沟天堑,他不能跨越,我也不能,为了他,不能。
我发现,现在我离躺在床上的自己近了一些,是好些了吗?我漂浮于空中,却只能在那里,不能由自己来去其他地方,有时离床上的我近一些,有时又远一些。
太医每天进出我的房间,开了无数汤药,各家勋贵流水般送进各样珍稀补品药品,其中,要数贵妃娘年赏的最多。
自三年前皇后薨逝,张贵妃掌管宫中一应事务,荣宠日隆,连带着张贵妃所出三皇子齐清在众朝臣中的分量也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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