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是我第n次降落在奥黑尔国际机场。似乎从前的每次都是不顾遥远，一心要去找自己喜欢的人，那般恋爱心情，仍然让我觉得真实地活过。但讽刺的是，大多数时候航程都不顺，延误或取消。去见喜欢的人总是如此曲折，于是深刻了相爱的回忆，也成为后来唏嘘不已的过去。然而这次又有任何不同吗？我依然因为我喜欢的人，来到了这个地方，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以念书开始，将来，会在这里和他开始我们共同的人生吗？依旧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依旧不知道明年今日的我和他会是怎样，和过往的每一次一样，我没有回头看过。这次还要勇敢一点，因为我们准备背叛很多人。此刻我走出舱门，只是这个逃跑计划的开始。

十五分钟以后我站在行李带最近的一个位置，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拿到两件行李然后冲出机场。他行程变化，并不能准时来机场接我。我们商量决定一起往我租的公寓赶，这样算是见到彼此最快的方式。我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失落，尽管我有感觉到失落，我仍然期待推着行李车，看见他在不远处挥手，笑着，下一秒用力把我拥抱在怀里，或者把我抱起来原地转圈。那样相爱，那样想念，那样才是重逢的样子。不过，从第一次恋爱到今天，当我渐渐了解到男人和女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我收起了那些毫无意义的对男生的期待，决定不再用无谓的冲突消耗两人关系。似乎所有的女生都会经历这样的转变，从渴望被爱到主动付出爱，从期待对方带给自己一切美好的梦想成真，变成把两人关系看作互相配合共同去实现某个梦想（如对爱的幸福感的渴望，对性的愉悦的探索，等等）的过程。

然而事实是，我的行李直到一个小时以后才出现，他也办好上一件事，在赶来机场的路上。我总是一个会等待别人的人。约会、接机、被接机，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迟到里，每一次我都深刻强烈的感觉到不安，以至于我会全程对对方道歉，直到对方叫我闭嘴为止。我不知道这样的人格算不算强迫症，不过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我会做一切的事情避免迟到。这样也让我成了那个等待的人。永远在望着对方来的方向，常常是两个可能的方向，于是脑袋就这样换着方向看啊，看啊，直到等到对方。如果真的一定要一个人等另一个人，我宁愿等。被等的滋味很难受，啊。正当我回味着那几次被人等待时候我内心的煎熬，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并不是大大的拥抱。然后他接过我的行李车，我们一起往停车场走。

第多少次这样重逢了？从去年毕业后飞来这里，到我在北京等他降落，再到他在上海等我，到今天，我仍然会在见面的前几分钟体验心跳一百八的感觉。在他面前，总觉得自己不够自信，又要强装很自在。心就要跳出嗓子眼，感觉到他的目光720度地在我身上。我的侧脸好看吗？侧脸上那么多痣和痘印，一定很难看吧？我的侧身显得胖吗？此时此刻有一万个问题蹦出在我的脑里，而他的目光从没有移开过。这些心情也只存在恋爱初期。等到他看过我邋遢的样子，等到我不再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真正的食量，等到那个舒适期，我就能轻松了吧？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到了公寓，拿到钥匙以后，进到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光线很好，但没有如愿朝着湖景。空间不算大但也不会显得狭窄，此刻我在期待着宜家的上门投递，慢慢装满这个房子。这个房子，会装满我们的亲吻、拥抱，也会装满我们的争吵、不满，还会装满一起吃过的外卖，一起买来的书。我灵魂出窍地想象着今后的每一天，他却从背后抱住了我，也感觉到他的伙计和我say hi。然后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我的肩膀，我的脖子，接着他把我转过来，我们亲吻着彼此。在空荡荡的房间，硬硬的地板上，我们把爱欲表达给对方感觉到，那么赤裸。

八个月后，我重新回到这个地方，走在我和朋友曾聊天的星巴克，好像就像昨天。走在路上，依然有乞讨的黑人，对着并不认识的我聒噪的黑人，和行走姿势神态都很迷离的黑人，这里果然是臭名昭著的非安全区。我开始对自己以后每天的上下学感到不安，一路走着，他跟我叮嘱生存指南，我也没有听得很清。可能是时差，我整个人都有行尸走肉的感觉。不过我们都饿了，在一家寿司店坐下，吃着索然无味的寿司。他在我对面，握着我的手，一句话也不说，而这往往是我最紧张的时候，我几乎不能呼吸，我在想一万个他可能会不喜欢我的理由，我的毛孔很粗，我的鼻子很大，我没化妆几乎没有眉毛，我的脸很大。我恨透了这种时候！我是那么的无助，仿佛他要看穿我的灵魂一样。但此刻的他，满脸的蜜意和不言不语的温柔，越来越紧握住的手和增温的手心，还有到最后的一句，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仿佛整个人都要被他奴役一样，我真的很想举起双手说，真的我投降。这样的互动是我在从前从未有过的，他给了我第一次这样的被爱感受。我想起第一次他这样在我对面牵我的手，在那个灯光昏暗气氛暧昧的牛排馆，我们都不确定彼此的心意，更不敢表达，但是他这样看着我，握着我的手，我已经忘记他说的话，但他的眼神和手心的温度，我清清楚楚的记得。

回到酒店休息，和他抱着，我闭上眼睛想时间停在这一刻。我很累了，十几个小时没有合眼，他也到了要去接孩子放学，然后回家的时候。虽然我是那么不想他走，但是这就是我们未来几年的生活状态。我索性比自己真实的样子更洒脱地，和他道别了。他走了以后，整晚我都在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