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山深处有个小山村,村里有一户黄姓人家,七口人,上有祖父母、中有父母,下有一兄两妹。姐妹俩一个叫黄鹂,一个黄莺。
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出美女啊,这妹妹黄莺长得如花如玉,姐姐黄鹂虽然也长得好看,但比起妹妹就稍有逊色了。多年来,远远近近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但黄父一个也不肯答应。为啥?来提亲的大多是冲着妹妹黄莺来的。更重要的是,黄家有个打算,要用嫁女儿的钱,帮儿子娶媳妇。
这一天,媒婆领着一个少年公子来到黄家。媒婆说:“这是镇上大户人家的公子,叫王仁毅。他的父亲是绍兴县里的师爷,家财万贯。”黄父见王仁毅长得英俊,只是一双眼睛不住地往黄莺脸上瞧,便说:“这婚事我可以答应,不过,我得把话说在前头,一、只嫁大女儿。二、彩礼我们也不多要,但至少能让我儿子娶上媳妇,而且必须是我儿子娶了媳妇后,女儿才出嫁。”
王仁毅说:“没问题。”那黄鹂看王仁毅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也是欢喜。婚礼如期举行,黄鹂的嫁妆也是王家置办的,一顶顶花轿,在狭窄的山道上排了很长一列。
在绍兴城里当师爷的王父也告假回来了。那黄鹂盖着红盖头,在伴娘的搀扶下,与王仁毅拜了天地,送人洞房。她静静地坐在床沿上,等待夫君来揭红盖头。
直到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安静下来,黄鹂估计所有的宾客都走了,便生气地自己把红盖头扯了下来。一见夫君面朝里侧身躺着,更是怒不可遏,一把把他扳了过来。
黄鹂这一扳可好,他看见的不是王仁毅,尽管他与王仁毅长得很像,相貌也不错。黄鹂吃了一惊:“你是谁?为什么冒充我夫君躺在床上?”那人喘着气,说话显得有气无力:“我……我是王仁毅啊,就一直躺……躺在这里,快一……年了。”
黄鹂瞪圆了眼睛:“啊?你……你们?是……是骗婚?” 王仁毅道:“是的。不瞒你说,我病得很重,治不好了。医生说,给我娶个媳妇,冲冲喜,病说不定就好了。”
黄鹂猛地跳起来,大喊大叫:“骗子!无耻!混蛋!我要回去!”她跑去拉门,可哪里拉得动。也许是王家房子太大,也许是大家故意不理她,她闹了半天,累了,大口地喘着气,坐在桌子边的圆凳上。
王仁毅说:“你别闹了,木已成舟,你闹也没用。”黄鹂说:“你们骗婚!我要去告你们!”王仁毅道:“你去哪里告?我爹在绍兴县府里,你能告准吗?再说,你黄家即使要退婚,彩礼都被你哥娶媳妇用了,你家还得起这笔钱吗?”
黄鹂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于是她就咿咿呀呀地哭。王仁毅道:“确实,我也觉得我王家做的不地道,这也是我一直不敢揭红盖头的原因。”黄鹂问:“那前来提亲的那个人是谁?”王仁毅道:“他是我弟弟,叫王仁津。我知道,你是因为喜欢他才嫁到我王家的。可……可,你也明白,他来你家就是为我王仁毅来提亲的。确实,是我们没有把我的情况告诉你。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还年轻,我也想活命啊。医生说,冲喜能治好我的病,我看到了我的生机了啊。这是一个人求生的本能啊。”
王仁毅用很长时间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一长段话,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黄鹂看着他那病恹恹的脸,不由得升起一丝怜悯之心。可这一丝怜悯之心,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不!我不能因为怜悯他,为他守一辈子活寡,牺牲了我一生的幸福。”她眯起眼,盘算着如何逃出王府。
第二天一大早,王家的佣人一打开门,黄鹂就发疯似的往家跑。王家没防备,也没拦住。王仁津上黄家去“请”,黄鹂骂道:“你一开始就骗我。这个我也不计较了,我就说,我是与你拜的堂,成的亲。我就是你的老婆。你把自己的老婆都让出去了,你还是男人吗?”
王仁津的脸是青一阵白一阵。这黄鹂的话并没错,他确实是与她拜的堂。王仁津嗫嚅着说:“我这也是父命难违!”黄鹂说:“如果是你娶我,不用你叫,我马上回王家。如果你是为你那快死了的哥来逼我,我宁愿死。”王仁津道:“那也由不得你!”
当初,那王仁津奉父母之命来黄家提亲,第一眼见到黄莺,一颗心就被她吸引住了。他当时的如意算盘是,黄鹂嫁给了我哥,我就娶黄莺。可黄鹂一跑,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王师爷得悉大儿媳妇“跑”了,气就不打一处来:这还得了?没有王法了?他禀明县令,派了一班衙役上黄家来兴师问罪了:“是退钱还是坐牢,你们看着办吧!”
这退钱当然是不可能了,坐牢是更不愿意了。黄家上上下下只有求恳黄鹂一条路了。黄鹂的哥哥差点给妹妹下跪了,但黄鹂依然不为所动。黄鹂说:“你们没有见过王仁津的样子。你们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了,就不会来逼我了。你们要逼急了,我就死给你们看。”黄莺说:“姐,无论如何,你总不能看着咱全家因为你遭殃吧?”黄鹂道:“你是孝女,你说得这样高尚,那你去嫁给那个病鬼好了。”黄莺道:“好,我嫁,大不了我这一辈子就做个寡妇,也强于眼睁睁看着全家去坐牢。”黄莺掉着泪,对父母说:“爹!妈!就譬如爹妈没有生我这个女儿。”
黄莺“嫁”给王仁毅以后,黄鹂就待在家里,全家人都恨上她了,都板着脸不与她说话。她自觉对不起妹妹,可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她到王家对王仁津说:“我已经与你拜堂成亲了,你不会抛弃我吧?”王仁津说:“你不是知道了,我是代兄拜堂。什么抛弃不抛弃?我会看上你吗?你即使倒贴我银子我也不会要你。我看上的是你妹妹。
黄鹂道:“这辈子你就别想我妹妹了,她现在是你的嫂嫂。不过,我有办法让她变成你的老婆。”王仁津道:“什么办法?”黄鹂道:“你哥早晚得去见阎王,那时我妹妹就成了寡妇。她性格刚强,宁愿守寡也不会嫁给你的。只有我能说动她,让她做你的偏房。”
王仁津心说:对呀,这倒是个办法。可还有些担忧:“可万一你妹妹不愿意怎么办?” 黄鹂道:“这就要看你怎么对待我了。我妹妹最听我的话。你想啊,嫁人是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我妹妹都愿意代我嫁,你就知道我妹妹是多么听我的话了。”
王仁津道:“好,我就相信你一次。我也不怕你耍赖。”他心说,等我把你妹妹娶到手,一封休书,就把你休回娘家。
于是,妹妹成了嫂嫂,姐姐成了弟媳。黄莺天天精心照料王仁毅,为他提汤端水,擦拭身子,为他延医治病。那王仁津有事没事就往哥哥房间里跑,一有单独会面的机会,就向黄莺表明“心迹”。
可问题在于他的哥哥王仁毅却始终没有想去见阎王的意思。王仁津对黄鹂吼道:“我上了你的当了!你看我哥这样一直躺着,生不生死不死,那我不是猴子捞月一场空?”黄鹂道:“你一个生龙活虎的人,还拿一个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人没有办法?”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王仁津心说:对呀,我只要早点让我哥哥赴阴曹地府,我是既得财产又得美女。其实,黄鹂的心里更复杂,她不想被休,更怕被妹妹抢去丈夫;既指望王仁毅死,他们夫妻俩可以独得家产,又不想王仁毅死,由他在,王仁津就得不到黄莺。
于是,两个人都在心里想着各自的坏主意。
王仁津把一碗煎好的药端进哥哥的房间。黄莺道:“叔叔,你别送药了,我会照顾好你哥的。我已经请郎中看过了,以后不吃你那药了。”
王仁津道:“你未嫁过来之前,经常是我亲自给我哥喂药的,为什么就不吃我煎的药了?”黄莺说:“你那药要是能治好我夫君的病,你王家也不用骗我姐姐来冲喜了。” 王仁津道:“你不会怀疑我有害我哥哥之心吧?”
黄莺不吭声,那就是承认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了。王仁津怒道:“我们是兄弟,要害他早就害了,何必等到今日。倒是你,明知嫁给我哥是守活寡,为什么还愿意代替你姐姐?”
黄莺语塞了。她当时只是不想全家受难,根本没多想。她辩解道:“我虽然出生在穷苦人家,但礼教还是懂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做了你王家的媳妇,即使成了寡妇也是心甘情愿,何况你哥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呢。你要喂他药可以,但我得先尝,你也可以来尝我煎的药。”
黄莺说着,端起药喝了一大口。这让王仁津也有点感动。说实在的,他本无害兄之心,可自从见了黄莺,满脑子想的是怎样把她变做自己的妻子。加上被黄鹂一挑唆,果真就买来了毒药。他这样安慰自己:哥哥早一日死了,就早一日解脱,不用受病痛的折磨。可是,当真要在药里放毒药的时候,又不忍心了。
如今,见黄莺亲口尝药,这更不好办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有一天,王仁津照例给哥哥端药,那黄莺也是照例先尝,然后一口口喂王仁毅喝下。谁知没过多久,黄莺的肚子痛了起来,她狠狠地瞪了王仁津一眼,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再看看王仁毅,也是口角流血,死了。
王仁津惊呆了。他气冲冲地回房质问黄鹂:“是你下的毒药”黄鹂笑着说:“怎么是我下的毒药?我已经打听明白,你从哪里买的毒药。药是你煎的,是你端进去的。你可别冤枉我啊!”王仁津怒道:“你!你太狠毒了!”
黄鹂道:“咱们别追究这个了。我要往县衙里一告,你那当师爷的父亲也救不了你。你不是一直想休了我吗?那时看谁休了谁?”
黄鹂见王仁津没话了,便温柔地说:“咱们还是先办理你哥嫂的后事吧。你哥没问题,早就要死的,是我姐妹俩给他冲喜才活到今天的。至于我妹妹,那是因为她不愿意守活寡,殉情了。”
王仁津把牙根咬得格格响,可又无可奈何。王家做了两副杉木棺材。王仁津夫妻俩怕被别人看出破绽,所以丧事办得非常潦草,棺材也薄,坟茔也简单,道场也不做,就抬到了山上。
但是谁也没想到,奇迹发生了。那黄莺因为喝下去的药量少,一躺进杉木棺材,就幽幽醒来了。那杉木能解毒啊,农村里喜欢用杉木做棺材,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黄莺爬出坟茔,救出王仁毅,见他的心也还在跳……她雇了辆马车,赶到绍兴府里见了王仁毅的父亲。他们只口不提王仁毅的弟弟和弟媳害他们的事,只说王仁毅的病医好了,想去赶考。到后来,王仁毅也是特别的争气,中了举,做了官,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那黄鹂做起了阔太太。不过,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祖父母,没有忘记父母亲和兄嫂。她从王家搬了不少银子给黄家。王仁津呢?总觉负疚于心,终日郁郁寡欢,不久也是疾病缠身。
他的病与他的哥哥一样,其实是遗传的,过去是没有发作而已。只不过,他的运气有没有像他的哥哥一样好呢,这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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