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阳山上有一对神仙,一对爱棋的神仙。
执棋的指有了层薄茧,她的在中指,他在食指。
桃树下,一盘棋已经摆了许久,一壶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微风和煦,盛放的桃花永开不败。
这棋局,怕是也永世不能解了。
素面白衣,对立而坐。他支着额,黑子在食指上摩挲。清朗的眉目时而舒展,时而又拧成一团,黑发由一支青玉簪子简单地束着,在微风中轻扬。她索性丢了白子,抬手撑着脑袋嬉笑着看他,细细地打量,另一手拿纤细的指在石桌上轻敲,以示她的无聊无处排遣。
这么多年了,还像个小孩子。他没有抬眸,嘴角边淡淡的笑,眯着眼看棋,似乎想出了什么眉目。
这种时候,是断不能打扰的。
下了千年的棋,始终不能破这最初的一盘残局。她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忽而一点凉薄落在额上,继而更多,淅淅沥沥。她抬手抚在额上,微征,这是,下雨了?
谁人不知曦阳山上从来只有缭绕的仙雾之气,是未曾有雨的。
她蹙眉,欲言又止。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未几,就察觉有人接近。
抬眼望他,已是面无表情,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古井底般幽冷。
“师父。”远处出现个娉婷的身影,撑一把十二骨节的油纸伞,雨雾袅袅中飘然似仙,好像踏歌而来,衣袂含香,步步生莲,清清脆脆的声音远远地飘扬,“下雨了。”
她收了脸上的表情,端正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静静地望着没有什么反应的对头那个人。无论怎样,外人面前还是要有个师母的样子,不漂亮,也要端庄。
纸伞倾斜在他头上,遮住了纷飞的雨丝,伞下的女子粉衣罗裙,巧笑嫣然,“师母。”
她点了点头,没有什么感情起伏。
“啪”得一声,他的黑子被掷在棋盒中。他徐徐起身,一袭白衫轻缓地舒展,面色平静,淡淡地开口,“阿贞,走吧。”
她的伞自然地撑高,洁白的藕臂从粉色长袖中露出来,仍是柔柔软软地笑着,如悦耳的铃音,“师父,徒儿只找到一把伞。”
师父,徒儿只是来接你的。这话,她不用说出口,他们心知肚明。
“阿贞。”他微微颔首,伸手将坐着的女子拉起来。她墨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脚踝,与他并肩站着,面上淡淡的笑容。他摸到她手心有些凉,于是便没有松开手,仍是用平淡的语气,“走吧。”
两道白净的身影,翩然似一对璧人。她跟着他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了看那个粉色衣裙的女子,她瘦削的指握着伞柄,十二骨节的油纸伞微微晃动,遮住了她一半的好看的笑容。
良久,那女子才慢慢坐下来,听到他来自远方的缥缈的声音。
“羲芷,师父是神仙,神仙是不需要伞的。”
原来,问题在这吗?她粉红的纱裙拂过棋盘,卷起一片诱人的香,薄唇轻抿,是一个自嘲的弧度,师父,唤我阿芷,不是更好听吗?
无边的萱草从脚下一直往外蔓延,柔柔软软惹人心疼。风把他们的发纠缠在一起,似乎天地间只剩那两道纤白出尘的身影,互相依偎,互相折磨。
阿贞的头发沾了雨水,额际的莲花隐隐闪着灵光。他停下脚步,“风大了,阿贞,用灵力护着自己。”
她也停下来,抬头抚着眉骨,仰头看他,眼前好看的仙人似乎笼罩在星光之下,墨发追风,干净明澈。她嘟囔着唇,“我记性不好,记不太清了。”
“怎么了?”他淡淡地看她,干脆也撤下灵力,任雨丝刮着精致的面颊。他们站得很近,近得他想要把眼前素白的人儿拥入怀中,可是,却好像伸手也够不到,只能隔着烟雨茫茫,遥遥相望。
“那把十二骨伞,是我三千年前送你的。”她低下头来,避开他的目光,盯着自己丝毫没有弄脏的绣鞋鞋尖,“不知道是不是呢。”
许久,才听见他开口应答,也是清淡,“没有错。”
“那个青玉簪,是她三日前送你的。”她又抬头看远处,目光没有聚焦,双手乖乖地交在身前,不知道在想什么,近似呢喃而又藏着什么的语气,“不知道是不是呢。”
“没有错。”他抬手抽下头上的玉簪,一头乌发披散而下,随风而扬。他温柔了眉眼,海水一样幽静的眸,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碧玉,“是拜师礼。”
“哎呀,原来如此。”她的目光落在茫茫萱草的尽头,水雾给她素白的衣裳披了一层薄纱。
“阿贞。”他好笑地勾起嘴角,“你在生气什么?”
“没有呀。”她眨着眼睛,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快步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逃着什么似的,清澈的眼眸里,已经黯淡了星光,“走吧。”
安静,广阔,而又神秘的萱草旷野,把脆弱的心纠缠在了一起,又生生将他们隔开。
他抬眸望了她孤冷冷的背影一眼,然后将手上的玉簪甩出老远。
只是砸在闪闪烁烁的温柔的草色中,没有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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