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

“手伸出来。”她戴着一个医用口罩，眼睛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我听话地把手举到桌面上。哈，任人摆布吧。

她用两个形状奇怪的小塑料碗盛了一点温水，摆在我面前：“把手伸进去。”

我有点吃惊，仔细去看，原来小碗的形状恰好托住手心，专门用来放手。我照办，十个指尖朝下，被温水浸润。

我暗暗赞叹这小物件的精巧。

她又拿出两个像中医诊脉垫手腕似的棉质小包，仔细放在我手肘和桌面触碰的地方。

接着，她转身向右，面朝一个造型独特的小柜子，双手捏住其上的两个金属小环，轻轻往外一拉，粉色小木柜被打开。总的格局大概上下平分。上面是三层小抽屉，每一层又分左右两个，下面则只有一个抽屉，比较大。每个抽屉都缀有金属小环，尺寸比门上的更玲珑些。内层的漆料不如外表面的多，厚实油亮的粉色变成薄薄一层半透明的粉，原本木料的颜色显出来一点，倒也好看。

她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几个工具。有一个指甲刀，有一个看起来像修眉刀，还有几片细长的薄片。

“手拿出来。”她说。

我把双手捞出来，轻轻抖了抖水珠。

她拉开最上面的小抽屉，拿出几片化妆棉。仔仔细细捏着我的手指，把水珠擦净。

从我走进这家店，这个为我服务的女人除了必要的交涉和指令，没有说一句废话。这让我非常满意，今天我没有一点心情去应付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她不没话找话，再好不过。

“现在要简单修剪一下指甲。”她还是低垂着眼睛，目光集中在我的双手。

她拿出指甲刀，把指甲的边缘剪出一定的弧度。然后再用那块长条状的薄片，慢慢打磨。

她自己的指甲没有能很好的诠释她的职业，它们很短，挨紧指尖顶端的肉，一个个小的半圆。她也没有涂颜色特别的指甲油，只抹了一层透明的清油，还因为一段时间疏于打理，月牙白的部分新长出的指甲，没有那种亮亮的光泽。

下一步，一种镊子似的工具出场了。她捏着她，靠近我的手指。没有对着指甲，却是向着指甲边缘附近的肉下手。一小块淡黄色的角质落下。哦，去死皮的。

她的手法很熟练，整个过程一点都不疼。

接着，她又拿出一小块薄片，开始打磨我的指甲表面。很容易就挫出一些白色的粉末，指甲原本的光泽也被一种钝钝的粗糙所代替。每打磨完一个指甲，她又用一个小小的刷子，将那些白色粉末处理干净。

“这是做什么用的？”我觉得很好奇。

“粗糙的表面能使甲油胶粘得更紧。”

开足空调的房间里非常舒适，不远处的加湿器正涌出一股股水蒸气，对面的女人全神贯注于我的双手。我上半身微微前屈，挺挺腰背，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

打磨完毕，她把下面的小抽屉完全抽出来。不知按了什么开关，抽屉的左右两边一下子又伸出了两个托盘。托盘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排甲胶，顶部的标签表明不同的颜色型号。她拿出最角落的一只，拧开盖子。

浸满透明甲油的小刷子晶莹而拘谨地贴在一起，随着贴紧指甲的过程，梢部慢慢扩展成一个小小的扇形，然后又逐渐收拢。我的指甲一个个的慢慢变得透亮，反射出细碎的光。

一只手涂完了。

她把原来放在旁边桌上的一个塑料盒子拿过来摆正。插电的瞬间里面的灯亮了。

“把手放进去。”

塑料盒子朝我开了一个口，长度容不下两只手并排放，宽度则刚好够两只手叠放。里面亮着灯，像节能灯那样白色的灯光。

我左手摸进去，被淡淡的暖意裹住。

不一会儿，右手交替左手，进“炉”烘烤。

她已经找出一开始选好的颜色所对应的甲油，“开始涂了。”

和所有其他步骤一样，从小指开始。从指甲根部到尖部，一点一点渲染。紫色淡淡的敷了一层，和一开始选颜色的时候看的样本并不一样。指甲原来的浅红还残留几分，晕在一起，倒也好看。于是我也不再多问。

又是一轮交替。她涂好要求换手的时候，不再说话，而是像敬茶时还礼那样——指关节轻敲桌面，而我也飞快地会意，把双手的位置一次次交替。

等到左手再拿出来，我看见她又举起小刷子，我才明白：原来不只要涂一层啊。就这样，来来回回交替着，指甲的颜色一层层越变越深——大概涂了四层之后吧，终于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而从侧面去观察指甲，会发现它因为数层甲油的缘故，弯起了一个俏皮的弧度。

最后一层，又是透明的。大概是定型胶之类的吧。

“双手交叠放进去。”她说着，把两只手上下合在一起，指甲错开做出示范。“坚持几分钟就好。”

我依言行事。

就这样坐着，感受着自己的指甲在温暖中穿戴好漂亮的服饰，什么烦心事也不用想，真是一种享受。

对面的女人开始收拾东西，将那些小刷子、小瓶子一一归位。粉色的小柜子也一层层收拢，金属圆环重新靠近。

收拾妥当，她看看表。然后站起身，走到衣架旁边，在她的外套里找着什么。

她的外套是一件袖的黑色薄衫。嗯？

外套胳膊上，用别针挂了一块黑布。

我突然想起她作为服务人员反常的沉默不语，突然有点心疼。不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我还是打消了想要安慰她几句的念头。

又过了几分钟，双手终于可以“出炉”。

淡紫色优雅而含蓄，指甲表面因为光滑而泛出柔和的光。我几乎可以想象自己对着阳光伸出手所拍下的照片的样子。这一刻，我看着自己新鲜美丽的指甲，莫名的感动。不知什么时候，来之前的郁闷和烦恼一扫而空。

“涂指甲，选喜欢的颜色。选错了，擦掉再来。不想涂了，抹掉就好。人生，就这么简单。”我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