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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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车在机场地下车库七拐八拐兜几圈后，总算在靠墙角的一个空车位上停下来。女儿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大一小的两个行李箱，扶了一下肩上的挂包指着上航站楼的电梯，让妈妈走在前面。

妈妈晕车吗？女儿上前一步，注视着妈妈虚黄的脸色，发黑的眼圈皱褶向两鬓荡漾开去。她低声回应还行，右手掏岀纸巾迅速抑制住即将奔涌的泪水。

一号航站楼大厅空旷而热烈。电子显示屏时时滚动更新着国际国内航班的最新信息，匆匆的人流过后只听得行李箱𠾐𠾐滚动的和声，象一曲万马奔腾的音乐旋律在大厅回响！女儿从包里拿出护照身份证，办理好行李箱托运手续，取完机票后朝国际航班入口走去。二女儿拉着然然的手说，大姨要走了，给大姨说再见。然然望着我们，竟哇哇地大哭起来。

大女儿安检完毕又倒回几步向然然招手，又向我们一一招手。她看见妈妈倚靠在不锈钢围栏上，凝视的目光里似有万千话语要说，那红肿的双眼噙着的泪水顺着眼角慢慢地滑落！

01

去年六月，大女儿得知母亲患了胃病，活检报告显示结论为胃窦浸润性腺癌。第一时间听到老爸打来的语音，她平静的生活仿佛被一块巨石激起滔天巨浪，一时无措的她心里默默地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晴天辟雷的恶梦！

大女儿大学毕业后，执意要离开居住在鄂西北山区的小县城，到上海孤单一人求职闯荡。2006年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她，一开始就把工作方向锁定在软件工程方面。从小公司到大公司，从国内软件公司到跨国公司，从行业新兵到业内骨干，靠着过硬的知识技能在泸落下一脚之地。不停地变换工作地点，不停地迁居搬家，其间吃了多少苦她都忍着。女儿骨子里那份温弱的性情背后，蕴含着坚韧不屈的力量。十年后的2016年，她竞骋到大洋彼岸的公司总部工作。

万水千山阻不断亲情的传递。女儿打拚在异国他乡，时常想家的时候，靠着微信给妈妈隔海打着视频，聊叙着思乡的孤寂和生活的酸甜，妈妈也告诉她老家亲朋好友的人情往来和世态变故。开始几年，她都会利用年休假回国看望老爸老妈。三年口罩期间，中米两国国际航班中断，后来采取熔断机制，让女儿回国的脚步停了下来！

在一次视频中，女儿告诉妈妈要回国的决定。尽管她妈妈一再表示阻拦，说口罩问题严重航班不畅工作重要等等，她一直坚持说，妈妈病了我回去看你比什么都重要。

回国之旅充满坎坷，先是抢不到机票，一周才一架的航班，那张飞机票变得十分金贵。一票难求的尴尬让女儿在熬夜守更中总算抢得一张，好不容易高价购买的机票前两次因飞机熔断被迫取消行程。没有直飞的航线，女儿决定绕道韩国、降落青岛，在青岛执行7加3隔离，再飞往上海。

女儿的视频照例打过来，询问妈妈在市医院进一步检查结论的异常。她告诉妈妈心情要好起来，象她这样的病例很多，现在的医学又这么发达，作个胃切除手术就好了。

当我们正犹豫不绝在哪里就医时，女儿、女婿要求我们来上海治病。

02

居住在浦东的二女儿、女婿为我们买了机票，我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随身衣物后，第二天便乘飞机到达上海。那天，大雾低沉、细雨霏霏，二女儿一家人冒兩在机场接到我们，晚上进屋时快晚上十一点了。

女儿、女婿放下手头的工作向单位请了假，第二天我们带上检查报告急匆匆走进长海医院。

胃肠科魏医生把CT片贴挂在诊疗室，细心观察肿瘤病灶范围，仔细斟酌诊断报告结论措词后，立即联系消化内科张颖一医生，经他们商定给出了初步治疗方案。先化疗两期，待时机成熟后做胃切除手术。

长海医院一床难求的窘迫让我们放弃住院治疗的想法。为尽早进入治疗程序，首次化疗无奈地选择在医院门诊部自费治疗。医院防口罩压力大，就医病患者爆满，小女儿、女婿搁下工作带我们忙前忙后，挂号、抽血化验、CT、核磁共振检查等等的就诊事务替我们安排得妥妥当当。

六月底首次化疗并不顺利，副作用引起的恶心、呕吐、饭水不思严重透支着老伴本就虚弱的身体。在服用替吉奥第三天的时候，她出现了连续几天不断吐泻的情形，严重的脱水让女儿们在惊慌无措之时及时选择求诊医院，化疗被迫中断，又去门诊部挂水三天。

来自病痛和化疗的双重折磨，让老伴的病体承受能力处于崩溃的边缘，心里压力一度沉重。好在来自女儿、女婿、亲戚、和病友，强大的精神力量给了她抗战病魔的坚强信心。

女儿在网上买回了榨汁机，把食物打成碎沫食用，再配合饮用营养粉，按医生要求合理搭配营养。她说一定得把化疗坚持下去。

前两期化疗在反反复复的煎熬中总算结束了，张医生说要进行一次全面检查，抽血化验、心电图、CT、核磁。八月二十号张医生突然通知我们去总部长海医院作手术，她说我们奔着作手术的机会来了，化疗效果显著，清扫了淋巴、缩小了病变范围，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张医生的话给了她战胜病魔极大的信心。

去年八月二十二日是我们全家难忘的日子，也是老伴胃切除手术的日子。记得那天云淡风轻阳光明媚，魏教授团队在经过三个半小时精心努力，割除了一直压在我们心头的肿瘤顽疾。魏教授说手术顺利成功，要耐心配合恢复身体，我们连声向医生护士道谢！

实施手术为老伴的生命注入了更大的希望亮光。住院一周后，她那婴儿般虚弱的身体在医护人员悉心照料和女儿们嘘寒问暖的安慰日子里，从能喝一口水、能下床挪动一步到绕医院内走廓活动一圈，到慢慢开始吃流质，一天比一天硬朗起来了！

大女儿十分牵挂妈妈病情。手术后住院的日子里，远在万里之外的她每天给妈妈视频，鼓励她放松心情、适时走动锻炼，合理补充营养。

在隔屏相望的聊天中，大女儿时时流露出思念的情绪。一次她告诉妈妈，终于可以回国了，只是要绕道韩国、降落在青岛隔离。九月十二日晚十点，出院不久的老伴不顾我们的反对执意要坐小女婿的车去机场接大女儿。相见那一刻，母女拥抱许久，我们从昏暗的机场车库里分明能看出母女闪烁的泪光！

几年没见大姨了，然然见了面象熟悉的老朋友一样亲热大姨。在从浦东机场一路的返回中，然然一直粘着大姨，他们聊得开心，一直说笑不停，小然然红红的脸蛋始终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03

大女儿要走了。这几天老伴心里七上八下的，总睡不着觉，心里象被丢下一块石头似地荡起层层波澜。

在一个星期前女儿说机票己订，还是不能直飞，得绕道韩国再转机去米国。女儿说回来快一年了，虽然公司老板答应她可以在家办公，时间上相对自由，遇到妈妈化疗检查之类要陪同去医院。再说签证久了也不行。

进入五月以来，老伴身体恢复明显好了许多，这是个里程碑式的转折。饮食上能稳定下来，不象以前时有发生胃不舒服的变故。家务上，她每天一早起来操心准备早餐，或熬粥或搅玉米糊。要么提着布袋，匆匆去菜市场、或小吃店买回烙饼、包子、牛奶。当然那些洗衣、刷鞋、拖地之类的卫生已做了许久，看着女儿家凌乱无序的丟放，也不忍心不管不顾。老伴一天天身体好起來了，也许这也是大女儿要离去的另一个原因！

老伴舍不得女儿走，自己患病一年来女儿陪伴走过了几百个日曰夜夜，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甜甜蜜蜜的。老伴很享受和女儿一起逛超市买衣服、去外面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在说说笑笑吃美食的氛围。她也喜欢由女儿的带着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走近公园散散步、吸取甜丝丝的空气，把身体练硬朗些，她的这些愿望都实现了。上个周她和女儿、小孙女乘地铁去了东方明珠电视塔坐了观光车，乘轮渡过黄浦江，穿行在外滩、城隍庙的人流中，转了一大圈。那晚夜幕降临了，小女儿还请一家人吃了汤包、糕点、和牛骨面。

这几天女儿回来越來越晚了。老板派她去杨浦区的一个合作公司上班，去了几个月了，每天往返要两小时，吃完晚上还要加班至十二点。妈妈不明白女儿咋就这么忙，一天十几个小时的脑力劳动真害怕她吃不消。

大女儿已经连续一周在公司吃晚饭后加班到十点了，老伴真的放心不下女儿。前天那场瓢泼大雨的晚上她一定要亲自送雨伞到地铁口，等待大女儿从十三号线地铁口匆匆的人流中走出来，她从放心地同女儿一起走进小区！

老伴上午收到大女儿从京东买回的两大箱营养粉，女儿说妈妈可以喝半年的。她告诉妈妈每天上下午冲一杯，外出散步活动随身携带两瓶，确保每天人体蛋白质的摄取，保持营养均衡。

老伴想着大女儿这么辛苦、这么劳累的样子，倒也希望她早点回去，至少不会每天在路途奔波。这两天她悄悄帮女儿洗干净几件衣服和运动鞋，擦拭了行李箱内外存留的灰尘，去山姆会员商店买了些女儿们爱吃的牛排和烤鸡。本来老伴想着这几天一家人出去聚餐一顿为女儿送行，可一直没有时间。大女儿说今晚加班回来更晚，因为公司的项目要切换上线，项目组要全力跟进！

窗外，初夏的阳光灼热而烤人；小车内空调的凉风徐徐吹拂着女儿汗涔涔的脸颊。还象去年秋去浦东机场接大女儿回家一样，我们一家人又拥坐在一辆小车内，匆忙奔向浦东机场送大女儿远行。那里毕竟有她喜爱打拚的工作，有她只有几十个平方的小家，那是一个充满幸福温馨的小家！

幸福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