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也是这样过来的——年轻的时候,我们似乎天生都是抒情诗人,有诗有远方。而在现实与梦想渐渐消逝的感喟中,素朴的抒情时代,总容易成为伤感与失落。纵使拥有了那些远方,我们却一样可能成为抒情无能的“中产阶级”。
秋日时光,正好读书,聊天。这一次,华云文化咖钱报读书会联合中国美术学院研究生部共同主办,请来了两位70后女作家毛尖与苏七七,也是几乎同时间,一个上海、一个杭州,两位文坛好友的新书出版,她们的书中,似乎都可以找到一个关键词——抒情。
毛尖带着新书《一寸灰》和大家分享,此书集结了毛尖近年发表的68篇随笔。据编辑的推荐,文风妖娆,犀利泼辣,一贯不虚美、不隐恶的毛尖,在这些随笔里继续坦陈影像、文字、生活背后蔓延的故事,张艺谋、姜文、冯小刚、贾樟柯们无一能逃过的犀利吐槽。
苏七七则带着新书《幻境中相逢》来了。这册文体独特的书籍,采用书信的方式,评论的大多是最近几年里问世的中外艺术电影、独立电影,读来就像是朋友间的聊天与漫谈。在评论《爱乐之城》的时候,七七写道:“生活永远有需要收拾的残局,生活中的爱,是一起收拾残局的耐心。”
杨振宇,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艺术史与视觉文化研究方向学科负责人。 他则提出了一个值得在当下思考一下的问题:今天,我们还能怎样抒情?
女性间的抒情
和对女性的抒情
一上来,七七和毛尖就开始互相抒情。
七七说,在她没开始写影评的时候,就看过毛尖。“她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启蒙者。遥不可及。是她告诉我,很多事情可以这么做。”
七七觉得,毛尖拥有学院背景,但在大众媒体写作的毛尖,完成了许多文艺青年的审美启蒙。
和毛尖成为朋友后,七七和她时常一起旅行。
“一群一起出去玩的那些时候,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最甜蜜,最优美的时光。”
“我们还将经历了孩子们的成长。我觉得这真的是缘分,我很感谢。我们的孩子都是好朋友,孩子是我们的重要纽带。”
像回馈一般,毛尖也对七七不吝惜任何溢美之词。“七七所有的抱怨都像诗歌一样,她天生具有百合花般的爱情能力。我觉得七七厉害的地方在于,她非常学院派,但是也非常有趣味。她的电影评论不学理,但是讲电影又特别到位,直打在电影的七寸上。”
女孩,或是女人之间的情谊总是非常动人。杨振宇作为到场唯一的男性,也抒发了一下自己对于女性的情意。
“我觉得女性很可怕,看起来弱小,当了母亲以后就变成母老虎。女人养家糊口后都会变得很坚强。”
杨振宇还说,他觉得女性对文学、艺术更加感性,这个是天然的。“就像是七七和毛尖刚刚的对话,她们看起来讲的都是家长里短,她们过的生活也是家长里短,但是她们就能写作。她们能够去寻找一个生活和艺术的平衡,这种平衡是很微妙的。我很嫉妒。”
抒情或许是质朴的
就像弃鲜花而选西红柿
嘉宾调侃毛尖说,在毛尖总是在用自己机关枪一样的文风来遮盖自己的抒情。毛尖喜欢的词人,诗人比如李商隐等等,从本质都是抒情的。
虽然毛尖不太愿意把自己与抒情联系在一起,但毛尖多年前写的关于80年代末90年代初华师大校园故事的怀旧文字,以及纪念自己打武术看武侠的早夭的表弟的文字,因其抒情性,是时常会被翻出来重读朋友圈网红文。
“毛尖在香港、上海呆了那么久,实际上她的抒情是异化的。”朋友眼中,毛尖依然是有抒情性的。
作为著名影评人,据毛尖自己所说,她对影像的抒情很警惕。“我觉得最高的抒情就是小津安二郎那样的。他的抒情是克制的。比如在《东京物语》里,和丈夫陪伴四十多年的妻子离开了。在惯常的电影中,这样的场面都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而在小津的故事里,妻子离开的那一天,是一个美丽的,晴空万里的天气,和平时一摸一样。他是把一个巨大的情感内核包裹在朴素之中,这是最高级的抒情。”
毛尖想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表达情感。 “经过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抒情已经开始变得可耻。而我想用最简朴的方式去完成这件事。为什么我会把《一寸灰》献给我的外婆,我的妈妈,那是因为我相信人生最简朴的抒情方式是一饭一菜。”
她分享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我小时候,我妈给我买的是衣服前面是大西红柿,别人都是鲜花。我当时还不高兴,觉得西红柿没有鲜花美。而现在,我给自己的小孩子买的,衣服前面是一大碗米饭。我们会发现,其实一切的一切,最后都会落到生活的内部,回到生活的质感本身来。在我长大的过程中,一直在逃避我妈妈,外婆的美学,一种相当丰饶的美学。我很排斥,我曾经是一个喜欢黑白灰的孩子。而现在兜兜转钻,我和她们的美学又相遇了。”
毛尖希望能向年轻一套传递这种想法 ,“就像是我们现在觉得蔬菜好吃,但是孩子都是要也是都喜欢吃肉的。在这种质朴的美学道路上,我希望自己能和小津更接近。”
毛尖说,她的抒情性在《一寸灰》这本书里已经流露得太多。书名取自李商隐诗“一寸相思一寸灰”,毛尖自己译成了英文是这样的:One inch of love is an inch of ashes。她道,岁月流逝,所有的东西都会消失殆尽,但如果你曾经尝过灰的味道,垂暮之年也会在瞬间让你年轻起来。毛尖说,以后,她可能再也不会去写《一寸灰》这类感情流露太多的书了。
不妨来分享《一寸灰》中的毛尖式抒情——
“这就是我们的八十年代,很多人舍生忘死地恋爱,常常并不是宝黛相遇,主要是满腔热血没地洒,暴雨一样地遇到谁就是谁,走到哪里算哪里。但千真万确那真是一个经得起挥霍的年代,我们子弹奔胸膛一样地渴望和一个更崇高的目标相遇, 爱情更像是一场话语,不像一场特别有针对性的行动。”(《一寸灰·装不满一朵花》)
抒情是自然、愉快的
它的背后有更多的东西
同样也是著名影评人的苏七七,被曝在私底下也是一个古诗词的爱好者,时常出口成章。送朋友新书签个字,她会即兴随手在扉页上写上两句古诗,表达那一刻的心情。
苏七七说,她自己在生活中是一个很喜欢、很自然抒情的人。有时候,抒情是天赋,是执念。
这些年来,作为一名影评人,她持续地以书信体在做着影像笔记,先后出版了《雨中百合花般的爱情》、《幻境中相逢》这两部电影书信集。这一封封关于电影的书信,苏七七是写给一个假想中的谈话对象“TT”的。“TT”是谁,长什么样,是男是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七七通过这样一种文体,将看似非常理性表达的影评注入了情感的力量,一种抒情性的表达。
在《幻境中相逢》一书中,很多篇章中,苏七七都会从电影影像中溢中,浓浓的情绪延伸到日常生活领域。她也写是枝裕和关于亲情的《步履不停》、《如父如子》等电影时,也真情毕露地谈到了自己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离家求学、工作后思念父亲,对父亲的那种深切的感情——
“夜很深,忽然很想我的爸爸。我一直是个过于长于表露的人。但也知道爸爸太爱我,什么都明白,什么也都原谅我。”
这样浓的抒情,就散落在《幻境中相逢》这部影评集子中。
“抒情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但是它的背后有更多的东西,为这个抒情打底。我现在很少觉得电影里面有一个特别抒情的段落,这个我觉得不是重点,我觉得重要的信息不是在那个段落里。”
但是在女友们中眼中其实相当理性、强大如女汉子的苏七七,也说了这样一番话:你先得有收拾生活残局的能力,而后才有抒情的资格。在她的新书中,也有类似的话——
“生活永远有需要收拾的残局,生活中的爱,是一起收拾残局的耐心。”
在当下,抒情是有条件的。这是否意味着,作为一名女性,即便貌似柔弱,你也首先得是一个独立的人,能完成属于自己的份内事,能处理得了生活中的各种麻烦甚至是你害怕的东西,然后,收拾完残局,你才有资格哭一场,抒个情。
杨振宇则表示,任何形式的抒情,都需要我们去借助语言,眼神,或者任何一个中介。这个中介可以是任何可能性,而通过这个中介任何事情都能够发生。
抒情,永远也不止是抒情。它是为更本质的情感所流动而建立的媒介。就像是杨振宇介绍骆一禾写的海子:
“他随时可以把自己推向存在或者不存在的远方,而同时又能讲着活着存在或者不存在的远方转化为他生命本质的一部分。”
或许,抒情,更是一种史诗的冲动,一种燃烧自己的本能。
(浙江24小时客户端-钱江晚报记者 陈淡宁 通讯员 竹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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