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级教师５次遭遇抄袭
原载《中国教师报》 头版头条
记者 东方驹
自从“王铭铭剽窃事件”被披露之后，学术界的剽窃抄袭事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见学术腐败之严重。但是，这些也只是冰山一角。提起学术腐败，人们首先想到的是象牙塔，中学教育科研则是容易被忘记的学术角落。
近日，记者在采访过程中整理资料时发现《中学语文教学参考》（陕西师范大学主办）１９９９年第１期上发表了一篇名为《登高》的上课实录， 而《中学语文教学》（首都师范大学主办）２００１年第７期上也有一篇《登高》课堂实录，内容非常相似，但两篇文章的署名并不是同一个人。显然，二者必有其一是抄袭者，而后发表者则是重大嫌疑人。于是，记者找到后文的作者，清华附中的韩军老师，想把事情弄个清楚。没想到，这件事情引发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发表之前就被窃用
说到此事，韩军掩饰不住一脸的气愤：“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三年的时间，本来我已经不想旧事重提了，但既然被你们发现了，我就有必要把这件事情说个清楚。”
１９９８年，广东湛江的×××老师写信给韩老师，说要编写一本《杰出青年教师风采录》之类的书，他给韩老师寄来了约稿函件，约稿的体例是，一份个人小传，一张照片，一篇阐述自己观点的论文，一篇上课实录文字稿。韩老师按照约稿要求，把以上四样寄给了×××。其中的上课实录（根据上课录音整理而成的文字稿）就是这篇《登高》。多半年时间过去，韩军最终没有看到该书出版。
但是，１９９９年２、３月份，韩老师在《中学语文教学参考》１９９９年第１期上发现了《登高》的上课实录，基本是韩军那篇实录的翻版，但是署的名字却是×××！
于是，韩老师打电话让×××承认错误，并让他写信来用书面文字郑重承认错误，且用特快专递寄来。对方当即照办了。但记者问道，为什么不追究他的责任时，韩老师说：“当时我考虑他是初犯，也就不再追究。他承认抄袭并向我道歉的信我一直保留着。之后，我的《登高》上课实录，也正式发表了。为了避免让×××尴尬，我重新备课修改、再上课再记录，发表在《中学语文教学》２００１年第７期上。两篇实录都成了学术成果，从发表的时间来看，我的在后，×××的在前，但真实情况是×××抄袭了我。”在韩军老师家里，记者看到了×××的道歉信，对方在信里对自己的抄袭行为坦率承认并郑重道歉。由于时间过去很久了，而且×××及时用特快专递致歉，韩老师希望在报道中不要出现这位老师的名字。
在记者追问下，韩老师还向记者讲述了他迄今为止发现的他的文章被抄袭的几件事情，有的文章不止一次被抄袭，在诸多抄袭者中有中学的特级教师、更有大学的教授，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特级教师也抄袭
韩军告诉记者，他发表的文章不多，但都具有一定的影响。发表于１９９９年６月７日《中国青年报》“冰点”专栏的文章《反对伪圣化》，当时在学术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效应。很多刊物和网站都进行了转载。由于文章观点新颖且独到，使它成为抄袭的对象。
林中顺、陈斌、何世英是四川南充市高坪中学的三位教师，他们三人共同署名的文章《试论当代语文教育的现状及对策》于２０００年９月发表在《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２３卷第５期上。根据杂志的作者介绍：林中顺（１９５５－），男，四川南充人，南充市高坪中学一级教师，主要从事语文教学研究；陈斌（１９５７－），男，四川南充人，南充市高坪中学特级教师，国家级专家，主要从事阅读、写作、思维科学及中学文言文教学研究；何世英，四川南充高坪教委教研室。该文有１６００字左右的文字与韩军的《反对伪圣化》内容极其相似，只是改动了个别的地方，有些段落甚至完全相同。他们把韩军的《反对伪圣化》中的第二部分整个都搬到了他们的文章中，而《反对伪圣化》全文一共才有４７００字，他们抄袭的部分占了《反对伪圣化》全文的三分之一强。
而且，此篇文章一稿两投，重复发表在《河北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２００１年第１期）上，但作者署名只有陈斌和何世英。作者简介也稍有改动陈斌（１９５７－）男，汉族，四川南充市教育科学研究所语文教师，主要从事中学语文阅读、写作及文言文教学的研究；何世英（１９５８－），女，汉族，四川南充市高坪区教研室高级教师，中学语文教研员，主要从事中学语文阅读、写作及文言文的研究。
在三位老师中，陈斌是特级教师，而且是此文的执笔者，他这样肆无忌惮抄袭别人的文章，且一稿两投，一方面对不起“特级教师”这４个字；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主管南充市的语文教育科研，如此行为，如何能让下面的老师有良好的研究风气？
抄袭或许是一时的贪念，被发现后，陈斌后悔莫及。在电话里，陈斌老师对记者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连续重复了几次。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慨是因为他的抄袭行为已经让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试论当代语文教育的现状及对策》还“参考”了另外一个作者的文章，但很快被那位作者发现了，陈斌和其他两位老师通过写信和打电话等方式向对方道歉并把稿费给了那位作者，而且，他们还主动拿出了５０００元作为赔偿费。谁知那位作者认为他得到的补偿还应该更多。最后，陈斌等人无奈，只好付给他１００００元作为补偿。作为这篇文章主笔人的陈斌，为之付出了巨大的经济和精神代价，而且还连累了其他两位并不知情的作者。陈斌对自己的抄袭行为非常后悔，他说：“人在关键时刻一定要把握住自己。”这也许是他在付出代价之后得到的教训。
大学教授抄袭中学教师的文章
在已经曝光的大学学术腐败事件中，抄袭者大多抄袭国外学者的学术成果，他们认为，读外文书的人比较少，相对来说也不容易被发现。一般情况下，人们不会想到大学教授会去抄袭一位中学教师的文章。目前，我国大学和中学的界限还是比较明显的，一般大学的老师对中学的科研也没有多少兴趣，反之亦如此。但是，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张来仪，华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他在《湛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２０００年１２期上曾经发表过一篇文章，《略论教育环境》。抄袭对象也是韩军的《反对伪圣化》，抄袭的内容不太多，大概有６００字，但几乎是整段照搬。如果不是记者有意去搜索相关内容，大概不会有人发现，连韩军自己都感到惊讶，他说：“被大学教授抄袭是我的一种荣幸。”虽然这是一句包含了无奈的玩笑话。
张教授的文章发表在２０００年，那时他是副教授，现在是２００３年，他已经是正教授了。
在“王铭铭事件”中，当事人一直保持沉默，也许这是最明智的选择。面对抄袭的文章，辩解显得多此一举且有些可笑。但在接受记者的电话采访中，张教授这样解释：“我看了韩军的文章，我非常赞同他的观点，而且他写得太好了，所以我无法再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言下之意是某人的文章写得太好就会导致抄袭。其实，赞同他人的文章没有关系，引用原文也没有关系，但是您怎么就忘了注明是引用呢？在接受记者的采访之后，张教授随即和韩军通了电话，并表示了歉意。
“窃书不能算偷”吗？
抄袭文章的人有着不同的目的，有的是为了发表，有的是为了拿到一纸文凭。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韩军曾于２０００年９月在《语文教学通讯》（当时是半月刊）第１７期上发表过一篇题为《新语文教育论纲》的文章，韩军由此成为中国语文教育界提出并专门系统论证“新语文教育”概念的第一人，提出并论证这个概念是带有学术原创性和开拓意义的。这个概念经过系统论证之后，已经成为语文教育大讨论后中国语文教育界一个学术专有名词。最近有关方面正在出版一套８本《杰出青年特级教师理论与实践丛书》，其中就有一本《韩军和他的“新语文教育”》。
韩军说：“‘新语文教育’的概念提出后，任何人都可以用，也可以批判，但在运用或者批判时，不能占为己有，标榜是这个概念的原创者。”韩老师笑着说：“正如你吃了一颗鸡蛋，觉得好吃，那你可以尽情地吃，但千万不要说‘这个鸡蛋是我制造的’。”
而在２００１年５月，华中师大教育学院的硕士研究生徐国年以此概念为核心完成了他的硕士毕业论文《“新语文教育”探讨》，徐国年凭借此论文获得了硕士学位，并且被收集在“中国期刊网”《中国优秀博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中。
徐国年的论文不是简单地引用“新语文教育”，而是以此为核心展开全部论述。若抽去了这个核心概念，那么，徐先生的文章便失去了根本的价值。按照最一般的学术规范，前人在这个具体问题上（“新语文教育”）所作的研究理所应当介绍给读者，然后再在此基础上论述自己的新观点。徐国年却不是如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标榜自己是首创人。例如，在其内容摘要中先交待了一段宏大的背景，然后明确写道：“……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本文提出了‘新语文教育’的概念”。徐国年俨然成了“新语文教育”的首创人！
不仅如此，徐国年还搬用韩军的《新语文教育论纲》一文中的文字。由于篇幅有限，在此只举一例，但文中抄袭的文字还有多处。
徐文第５页原文：
２０年来语文教育的改革与探索，已创造出许多突出的“新质”，如呼吁人文精神，强调个性意识、自由意识、创新意识、文学性、语感、大语文等，这些，已是过去语文教育的固有框架不能包容的，它已由量变达到了质变。新语文教育呼之欲出。
对照韩文：
若有一种学术敏感的话，那么我们回首２０年中国语文教育的各方面的改革与探索，就会发现，它发展到今天，已创造出许多突出的“新质”，譬如呼吁人文精神，强调个性意识、自由意识、创新意识，强调文学性，强调语感，强调大语文等，这些，总体上就是一股“人文精神”大潮。这，已是过去的语文教育的固有框架不能包容的了。它已由量变达到质变。
虽然这些文字作了一些改动，但是谁能说这不是抄袭？
记者几经周折才和现在在深圳工作的徐国年联系上，与前几位不同，他始终没有承认自己是抄袭。初次通电话，他拒绝对这件事情进行解释，只是说，希望我们给他解释的机会，因为这篇报道可能对他的前途影响很大。第二天，他打电话给记者，坚决否认抄袭：“《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规定，为个人学习、研究或者欣赏，使用他人已经发表的作品可以不经著作权人许可。”他还说，韩军和记者看到的论文是他答辩前的，而答辩之后他又作了很多的修改。而韩军告诉记者他给韩军老师打过电话，开始时不承认抄袭，之后承认了并表示愧疚。
记者也就此事采访了徐的导师，华中师范大学的聂珍钊教授，聂教授通过电子邮件向记者谈了他的看法。他的总体意思是：１．徐的问题就目前看来，至多只是一个规范化问题，而不规范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２．徐的论文只是未正式发表的论文，只是答辩论文，不能等同于正式发表的论文。３．“新语文教育”无论是谁最先提出，也只是提出了目前我国语文教育中的一个问题而已。对于这个问题，任何人都可以讨论研究，无需指出是谁最先提出来。
徐和其导师的说法大致相同，在他们的解释中，有几点也许不能当做理由：
首先，关于《著作权法》规定，为个人学习、研究或者欣赏，使用他人已经发表的作品可以不经著作权人许可，但是，后面还有一句话：“但应当指明作者姓名、作品名称，并且不得侵犯著作权人依照本法享有的其他权利。”
其次，关于聂教授所说，答辩论文不同于正式发表的论文。可是，论文答辩更大的意义还在于，通过答辩，作者可以获得学位。在某种意义上这比发表的作用和影响还要重大。也就是说，徐国年是用这篇论文经过一个法定程序“赢得”了他的硕士学位，拿到了硕士学位证书。这与一般性地把论文发表相比，其性质不更加严重吗？
还有，既然徐国年的文章已经被收入《中国优秀博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怎么说没有正式发表呢？而且这个“数据库”收录的，全部是通过了硕士、博士论文答辩的正式定稿论文，并且是“优秀论文”，根本不收答辩前的正在修改过程中的所谓论文。记者看到的也正是徐国年获得了硕士学位正式定稿的论文。为此，记者采访了《中国优秀博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主办方的相关负责同志，了解到，主办单位和学校通过协议由学校征得学生（论文作者）同意之后，才能把论文收入到此论文库，属于一种网上的发表，并且期刊网要支付一定的费用。也就是说，只要作者同意，就是同意发表。论文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查阅。
聂教授告诉记者，在发表这些看法之前，他没有通读徐和韩的全文。记者对此感到疑惑，没有读两篇文章就发表看法，不知聂教授说话的根据是什么？于是记者希望他能阅读全文，并且把徐国年抄袭的段落寄给了聂教授，但聂教授的答复却是：“在我看来，也并无多少不当之处。两段文字都属于一般性描述，与观点和思想还是有区别的。”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徐国年仍然不承认错误，聂教授也不以为然。犯了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执迷不悟。这种情况在当今的学术界已非个别现象，这更应该引起我们对学术风气的深思。
后 记
在接受采访的过程中，韩军老师一再强调，他接受采访把这些事情公布于众，“只是对事不对人，希望大家引以为戒，希望学术风气纯正再纯正，清新再清新。”韩军认为：“现在的学术界太浮躁了，很多人不肯坐下来做学问，而总是想走各种捷径。”
其实，抄袭损害个人利益是小，如果这种状况不加改变，必将影响中国学术的发展。我国教育领域内还存在着很多不足，改革也一直没有停止过，目的就是寻求一种更好的教育模式。在这个过程中，教育科研担负着很重要的责任，它是教育改革和发展的排头兵，所以，教育教学领域内学术腐败的危害也就不言而喻了。
原载2003年4月23日《中国教师报》
附：
又一例“著名特级教师也剽窃”
公开一个真相：有一位北方的非常著名的中年的特级教师，全国粉丝无数，正是她，著名中年特级教师，在2011年，千般万般地央求老韩给她辅导《背影》 公开课的备课（她要到济南讲《背影》 ），老韩不吝惜自己对于《背影》 的“生命匆匆、生命脆弱、生命艰难” 的崭新的、深刻的观点，毫无保留地全部告知她、辅导她。我们两次聚餐、两次面命耳提地辅导她。
结果呢？正是这位非常著名的特级教师，不但把老韩的对于 《背影》的学术观点，全部用到她的《背影》 公开课中（这是老韩默许的，也是乐意看到的） ；她居然还把老韩的 对于《背影》 的学术解读观点，提前、抢先发表（这是老韩不允许的） ——这已经是公然的学术剽窃（她当时自己也承认是“剽窃”，其原话是：“ 师傅，你发不发？你如果不发，我要剽窃你的了。” 她当时用的就是“剽窃”这个词语。 但我绝不允许、绝不答应，因为这是我绞尽脑汁自己研究的“学术成果” 。但她不经我允许，还是首发了。） 尽管她真的已经“剽窃”，公然提前以她的名义发表了我的《背影》学术观点。但是我出于爱惜其声名，爱惜其处于成长阶段，我一直隐忍为其隐瞒此事，不公诸于世。
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恶劣的是，这位非常著名的中年特级教师，在2015年“ 文革式” 的批斗、抹黑老韩《背影》的浪潮 中，冲锋陷阵打先锋，公然对她的所谓“师傅” 老韩“ 倒打一耙” ，公开发表网文《好好说话才最人文》，为批斗老韩、抹黑老韩而呐喊、助威、点火，贬斥师傅老韩 ，反口污蔑老韩的《背影》 等课是什么“脚踩高跷” ！其网文里对正处于红红火火的李华平，亲切地尊称“哥哥” 。
那么，请问这位著名特级教师一句，既然老韩的课是“脚踩高跷” ，那么，您为什么央求“脚踩高跷” 的老韩辅导您讲《背影》 ？您的《背影》 课为什么要用老韩的“脚踩高跷”的观点？ 您的《背影》 文章，为什么剽窃老韩的关于《背影》“脚踩高跷” 的 “生命匆匆、生命脆弱、生命艰难”的观点？ 剽窃别人的学术观点抢先发表，是一种什么行为？有求于老韩时，您口口声声称老韩为“师傅”，求“辅导” ；批老韩时，您又冲锋陷阵打先锋，反口说老韩的观点是“脚踩高跷”。
那么，让您的粉丝判断一下吧，您是不是“双面人格” 、“变色龙人品” ！您的言行，是不是让今天的年轻人重新经历一次“打倒师傅、翻脸不认人” 的文革？文革中这种“变色龙人品”的人太多了，您的言行，让您的年轻粉丝真正亲眼见识了一遍真实的“文革” 。您不是声称“打通教法和活法” 吗， 那么，您这是一种怎样的“教法” 与怎样的“活法”？ 您又传染给您的粉丝和学生怎样的“活法” 和“教法”？我拟用您的话回复您一句：“少点投机，踏实走路，好好做人，才最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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