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牛皮的“杀手锏”
我遇见赵深深的那天雨很大，2月份的成都寒意还未退却。我们共同参加了一场医院的招聘，在面试完之后，我在会议室的走廊外看到她，留着一头板栗色微卷的长发，身穿一件黑白格子大衣，配一双卡其色马丁靴，显得人特别修长。
她背着一个深绿色的背包，手里拿着简历和资料，我们对视了一眼，“嗨，你面试的怎么样？问了啥刁钻的问题不？”我主动问起她，她嘿嘿一笑，“还好，都在射程范围之内。”
--“哇，这么自信吗？哈哈哈，看来以后就是同事咯？同事，你好，我叫厚脸皮。”头一次遇到如此直接的人，我自然也不能示弱。
“哈哈哈哈，你也不赖嘛，厚同事？我叫赵牛皮，很高兴认识你呀。”果然这个可爱的女生也毫不掩饰对我的喜爱。
就在这样互相开玩笑的愉悦氛围里，我们互相加了微信。
子曰：“有朋自至远方来，不亦乐乎？”意思大概就是说来自远方的朋友容易带给人快乐。
嗯，没错。赵深深就是这位来自远方的让人快乐的朋友。她的家乡在甘肃省第二大市“天水市”。
她大学考到了四川大学，阴差阳错的选了护理专业，运气不佳的她大学第一学年被告知从这一届开始不能再转专业。
这算是她遇到的生活里的第一次挫败。但是这一点点不如意，很快被新奇好玩的大学生活所掩盖。作为一个外地人，在四川读了四年大学，她总算在川妹子室友的熏陶下，学会了一些四川方言，并且能够听懂百分之九十的方言。这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四川人非常喜欢“入乡随俗”的外地人。
我发现他们普遍比较讨厌四川本地人说普通话，这在他们眼里是无法容忍的“装”的一种表现。他们爱自己亲切又自然的方言，有些老年人你和他说普通话他可能听不懂，一旦你口吐方言，那瞬间就可以拉近你们两个的距离。他可能会告诉你，他家里的孙子上几年级了，在学校表现怎么,他儿媳妇有多讨厌之类的非常隐私的秘密。
她说她刚来的时候，室友们都保持克制理性，和她说普通话。怕她听不懂方言，日常聊天也尽量用普通话。但是其余三个女生都是四川的，很快她们就熟悉起来。渐渐为了让赵深深有一个良好双语学习环境，她们开始使用川普和方言交替进行模式。除非在课堂之类的正式场合，她们很少在使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在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之下 ，赵深深逐渐学会了这种非常“有力量”的语言。这个语言帮助她在和男朋友分手时占据了最佳优势。
她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她在川大江安校区女生宿舍楼下，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对她前男友喊出：“你个哈隆包，还不给老子爬远些！”前男友脸上出现的红一阵白一阵的不自然，他一定没想到平时这个总是说着温柔普通话的文静女生，也会用方言骂人。可是谁叫他见异思迁，总是喜欢和游戏里的妹子搞暧昧呢？
“等等，你的表述有问题哈。你是说普通话没有错。文静和温柔这俩词用到你身上妥当吗？”我在她有些激动的表述下抓住了事件的主要矛盾。
“我说你真的是个杠精，我给你讲了这么大快人心的事，你居然不为我拍手称快，赞我嘴撕渣男的勇气，给我在这儿找不痛快是不是？”她佯装生气的样子真是可爱。
“哎，我这不是想要转移赵小姐的注意力嘛，免得你一想起那个‘哈隆包’不高兴嘛。”
“你爬爬爬，我温柔文静的一面是随便就给人看的吗？你见过哪个大将在非搏斗时间随便使出‘杀手锏’？”
“好好好，不亏是我认识的赵牛皮，谈个恋爱战术都用上了，鄙人张厚厚甘拜下风。”我挪揄道。
“你真的是个瓜娃子，不说了，去吃饭。”
然后我们就去开心的进食了。
02
短暂的快乐
很快就到了一年一度的5.12国际护士节，那一天正好是周末。成都欢乐谷对医护人员免费开放，带上资格证书，我就和赵牛皮一起去了。
这个赵牛皮完全就是个胆大的主啊！什么刺激玩什么，那个旋转360度的过山车她非要拉着我去玩。我全程不敢睁开眼睛，脑子里全是万一被甩出去我该怎么办，在一个长距离的俯冲下，整个车上的人都在疯狂尖叫，我感受着巨大的失重感，一句话都喊不出来，赵牛皮在我耳边放肆的大吼大叫，像是要把对全世界的不满宣泄殆尽。快乐是他们的，我只有头晕目眩和呕吐。
一下来我就吐了出来，赵牛皮却心情很好，还拉着我去看在过山车上的瞬时摄像，看有没有收藏价值。她找了半天才看到我的照片，只有半边脸，当时的我异常痛苦，紧闭双目。赵牛皮不厚道的在那儿大笑起来：“你看看你，一脸‘当场去世’的表情，哈哈哈哈哈.........”
当然后面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们还是去玩了一些温柔的项目。比如摩天轮、旋转木马、碰碰车之类。
那一天非常有意思，我们玩到晚上快九点才回去，即使后面下起了雨，排起了长队。也无法阻止赵牛皮想要寻找刺激的心情。
既然整个过程没能留下美美的照片，我就只好用拙劣的画笔给我俩留下一副看似亲密的自画像了。
赵深深外在看起来是个坚强又勇敢女生，我从未想过她有脆弱和疯狂的一方面。
我们作为同事的欢乐时光十分短暂，很快她就被科室领导劝退了。原因是：语言沟通不行，这似乎有些牵强的理由。
具体辞退的原因我不清楚，据她自己所描述的是：“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我挺讨厌护理这个专业的。之前为了找工作，现在找到了却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工作，大四考研跨考经济学，我就很清楚自己心里的排斥。毕竟我连数学都愿意去尝试了。”
“经过这断断续续的快一年的工作，其实我发现可能自己更适合去研究心理学。你别看我在你面前啥都说，看着大大咧咧，但是其实我心里敏感又脆弱。因为我总是猜不透别人心里在想什么，说话又不经大脑，总是在不经意间得罪别人。这些领导估计都看在眼里，所以放我去追寻更适合自己的位置吧。”
赵深深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很平静，但很快她就在我面前哭了一次，她心里觉得难受，舍不得我们科室这几个才认识的朋友。我只劝她，“没有关系，辞职了又不是就不往来了。你先好好准备心理学的考研，我觉得这里复杂的环境可能不太适合你，你去继续读书吧，学校的环境相对来说更为单纯，你好好准备，来年考完我们再聚也不迟呀。”
她抽泣了一会，又慢慢恢复了平静。“嗯，厚厚，我没想到我这么快又要离开了，我之前在华西医院，带教老师也和我说起过类似的问题。她也认为我可能不太适合医院的工作强度和人际环境。我也无法理解，是我不够圆滑吗？什么样的人才适合呢？这些质疑怎么会偏偏出现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我们每个人都是普通人，主动或被动地接受着现实生活的各种击打。面对学业、职场中的各种规则、层层重压，亲密关系中的界限不清、进退两难。偶尔孤独、迷茫，更有困惑、惧怕。面对谎言与不公，强权与伤害，我们也希望自己基于良知与责任，勇敢诚实的表达。但很多时候我们选择了沉默。
沉默是没有任何伤害的。我无法劝导她，看似不合理的劝退下，除了一些谎言和不公，可能还有其他人的谄媚、讨好和嫉妒。这些真相在她离开很久之后，才慢慢浮出水面。就像《绿化树》里那个被饥饿和欲望所困扰着的章永璘，被求生本能所驱使的人，是不会厌恶自己的卑贱和邪恶的。
03
新的选择
赵深深走的时候，正值成都的初夏。白天的阳光有些灼热，她办完了手续，下班我和她一起去吃晚饭。
我们很默契，没有再聊工作上的不愉快。她说起今后的打算：“今年的下半年就好好准备我的心理学考研吧，就是我怕我后面会情绪崩溃，到时候你听我说说话啊！现在我觉得唯一难受的就是我爷爷奶奶，我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前不久才在和他们视频说终于找到个不用上夜班的工作了，哈哈哈现在估计要让他们失望了。”
“那你现在就安心准备考试吧，不要去想那么多，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今年努把力，明年去读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岂不更好？”
“当然了，这是最好的结局。可是如果我没考上该怎么办，我真的厌倦了频繁换工作的感觉了，现在我家人是同意我的，我不敢想象如果再次失败，会不会连我家人都会开始质疑我。”赵深深有些惆怅地说道。
我想宽慰她：“你大可不必这么担心吖，只要你意愿够强烈，整个宇宙都会合力助你实现愿望。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失败了。只要你自己不怀疑你自己，总结经验教训再来不就是了。”
赵牛皮笑了起来，我就喜欢听你说话，我觉得你真的特别会安慰人。
---我什么时候安慰你了，赵牛皮是不需要安慰的，我只想明年和你一起庆祝哈哈哈哈，等你真没考上，需要安慰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我对赵牛皮说过的话，我在心里也对自己说过一遍。我太清楚那种对失败的恐惧感了。亲身经历过所以知道在这种情境下她希望得到的鼓励。
人是很难产生超越自身环境的自我认知的。中世纪贵族的孩子就无法产生个人主义的思想，他们的城堡建筑决定了他总是活在众人的眼光之下，总得注意别人的感观和意见。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自然觉得:个人的真正价值是由他的社会阶级及他人对他的看法而定。
现代建筑将房屋分成许多小房间，让每个孩子都能有最大的自主权，不用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之下。在这样的空间里成长，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就是“个体”，觉得自己的真正价值是由内而外的，而不是他人赋予的。
我无法摆脱曾经的经历和环境对我的塑造，不管是好的影响还是坏的影响。我就只能利用形成当下这个我的认知去解决现实的问题，我料想赵深深也该是如此。
她从高中起一直是家里的骄傲，学习成绩好，长的漂亮，看她平时的吃穿用度家境应该还不错，性格单纯，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毕业之后，其他同学渐渐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开始在一个行业里深耕，而她却被劝退了两次，走出大学这个保护伞下的她开始真正的感受到现实的冰冷。
她所处的环境，让她开始怀恋大学的美好。她想退回去再呆三年，顺便学学让她受挫的心理方面的知识。
我基于平时对她的观察所做出的猜想，在后面被证实简直是个大大的错误。
我认为她应该拥有强大的试错能力，所以丝毫不担心她失败后会怎么样。同时我也非常乐于见到她能够去复旦或者华东师范大学去读心理学，毕竟成功的故事总是能够让人精神振奋。
那天吃完晚饭，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我们心照不宣。没有互相再打扰。
19年12月，成都的冬季和重庆一样有些湿冷，天边总埋着一片暗暗的云，一到傍晚就飘来淅淅沥沥的冻雨。
考试前夕，赵深深联系了我。她说在这里她感到无比的孤独和难受，考试报名外省的没有工作证明，只能回去考试，她回甘肃去了。
我问她什么时候的事，她说好几个月前。我猜想她回去应该家里环境更好一点，有人说话，有人做饭。应该比她一个人在成都要好很多。我知道她可能心理压力有些大。我说了很多加油之类的无意义的话，后来她说要去看书了，我们互相挂断了电话。
我没有想到，赵深深有一天会在深夜暴哭着和我说起她深埋心里的痛苦，推翻了之前我对她所有的猜测。仿佛她原本给我的印象只是一场骗局。
就像“所有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像所有树都爱阳光一样”听起来也不像是一句谎话。
十年来，考入四川大学的清水县人只有赵深深一个，当年她18岁。在那之后，她的人生始终只有一个简单的问题，那就是：当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就成为了周围人的榜样和骄傲，在其余的日子里，要怎么做才能维持住不掉下来？
出生于天水市的赵深深是个不折不扣的97后，刚出生不久，她就被父母送回清水县的爷爷奶奶家。她父亲赵文瑄刚从国企辞职，准备搞“生意”，她母亲霍云是一名越剧演员。正值盛年的父母，一心都想创造属于自己的事业巅峰，面对年幼、哭闹不休的女儿，很难保持耐心。
有一次，霍云参加完剧团的庆典活动后回家，发现年轻的保姆把一个厨房的抹布拿去给他们的女儿搽嘴，可能是刚擦过桌子，顺手一下子拿混了。当时赵文瑄就在旁边给生意伙伴打电话。霍云瞬间就崩溃了，一时间分不清是心疼女儿还是为丈夫的不作为生气。赵深深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她父母的人生节奏。在赵深深断奶后，等待她的自然就是回清水县度过漫长的童年时光。
赵深深就跟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到了五岁，当时爷爷奶奶身体还不错，在家干些农活，对这个小孙女是非常宠爱的。很小的时候，她还是有父母的。一个月父母会回来一次，给她带些好吃好玩的。
如果赵文瑄的生意顺利，很大概率上赵深深会在读小学时回到父母身边。可实际上这五年，他父亲做的一些算是投机倒把的生意，汲汲营营，没有合伙人逃跑，依然欠了一堆债。赵深深五岁的时候，赵文瑄和霍云经常为了钱吵架，赵文瑄当年做职工的钱早年就赔进去了，但他却一直瞒着自己的妻子，家里的房子也早已抵押，投出去的钱迟迟回不了血。仅仅靠霍云一个人演出工资生活，日子多少是有些拮据的。
赵深深的弟弟就是在她父母感情破裂的这一年出生的。很奇怪，就像是一场僵持已久的战争，对战双方都不愿意让步，也不愿意正面打斗，宁愿躲在各自的战壕里。赵深深的弟弟却像一个石墨炸弹，没有任何火光和爆炸就轻而易举的结束了这场战斗。
弟弟出生后，父母就离了婚。房子被抵押，赵深深母亲带着刚出生的小弟弟住到了剧团的宿舍里，赵文瑄作为创业失败的父亲，面对天水市熟人的环境，一时间觉得毫无颜面。这位梦想着发财的前国企职员，最后背负一身债务，跑到了兰州，准备找份工作，东山再起。他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一个十恶不赦的父亲，离了婚债务是他一个人的。只是儿女就只能跟着他们的母亲霍云。
02
一位以唱戏演出为生的女人，不到30岁就离了婚，还带着一双儿女。霍云的生活从简单模式瞬间升级为艰难模式。演员在表演的时候需要全情投入，悲情的生活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她蓄积情绪。在戏台上的每一次爆发，都是对痛苦的另一种宣泄。霍云在戏台上的表演打动了一大批观众，一如她在台下的表演也引起了她初恋情人徐嵩的注意。
霍云和徐嵩是高中读书的时候认识的，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后来霍云考入了天水市的一个艺术剧团，徐嵩去兰州读大学了。彼此处在比较封闭的环境里，两人的思考和交流的方式渐渐脱轨，不到半年就和平分手了。
时间只要足够长，就没有什么不会改变。转眼间，霍云28岁，离婚了，越剧演员，两个孩子的母亲。徐嵩30岁，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家很大的啤酒厂，一个男孩的父亲。霍云在人生的低谷再次遇到了徐嵩，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将自己的脆弱和柔情倾诉给这位初恋情人。徐嵩，人到中年，事业有成，面对有些乏味的家庭生活，有什么比一位年轻漂亮、泪光点点的情人更能给人安慰呢？
更何况，这两个人是旧相识。彼此都残存着对对方最好的回忆。很快，徐嵩开的啤酒厂规模很大，在天水市和兰州市都有投产。很快他就利用在天水市的关系，给霍云找了一间大房子，请了一位信得过的阿姨照顾霍云母子俩。从此徐嵩稳定的家庭在兰州，幸福的家庭在天水市。
他们在一起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赵家亲戚耳朵里。这丝毫无法影响霍云的决定，赵家爷爷奶奶面对近乎于逃跑的儿子，早已颜面尽失。现在离婚的儿媳带着自己的孙子，无可依傍，转身去给一个有妇之夫当情人，老两口想不通但也没办法。他们尽力避免给赵深深说这件事，在赵深深的印象里，父母离婚了也没有关系，她失去的仅仅是每月一次的吃喝玩乐，没有、也不会太难过，她只想和爷爷奶奶在一起。
赵深深在六岁的时候，依然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只有寒暑假会回到母亲的家里。刚休完产假的这一年里，霍云崩溃的时间多过于正常的时候，唱戏唱着唱着会不自觉的掉下眼泪，剧团的团长知道了这个情况，劝她回去好好休息。在一次后台化妆的时候，霍云撞见几个昔日的同事在议论她的私生活，不知羞耻和工作上的失误成了别人的眼中钉，敏感任性的霍云立即决定离开这个剧团。
徐嵩非常同意霍云的决定，孩子还很小，霍云情绪又不稳定。他每次回天水市的时间都不是固定的，很多时候都是因为生意的事过来。他希望她能够呆在家里好好调理，也方便他可以随时看到他。赵深深在小学一年级的暑假里，在家里第一次见到这位叔叔。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皮大衣，留着寸头，面对她母亲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他那个时候笑起来有点像演电视剧《黑冰》的王志文。总之是和赵深深的父亲完全不一样的男人，他自信、健谈、甚至有亲和力，有时候儒雅得不像是一个会出轨的人。
赵深深那个时候还很小，不懂她母亲的处境。赵文瑄独自跑到兰州之后，找了一个离了婚有小孩儿的女人组成了新的家庭，中年人失败之后很难振作起来，他会渐渐认为机会永远属于年轻人，自己的不如意就是年轻的时候没遇上好的时机。他放弃了再去做生意，搞了一家杂货小店，在兰州。
爷爷奶奶埋怨自己的儿子，好好的家就这么拆散。现在跑去给别人养儿子，自己的一双儿女不管。赵深深说，他从来没给过我一次赡养费，但是却经常表现得像个父亲一样，打电话来关心我的生活和学习。我不怪他，他日子也不好过，也没什么钱。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些许哭腔，我在电话这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钱对于这个家庭是个很敏感的话题，赵文瑄因为钱而妻离子散，霍云因为钱而做了徐嵩的情人。当然里面还有一些机缘巧合的原因，但是不论怎么样，赵深深很清楚自己和弟弟是妈妈的情人养大的。
那位叔叔曾经当着她们母女俩说过，他很爱霍云，家里那位一直身体不好，有尿毒症，他不能不管她，他会好好照顾他们一家人的。一旦他妻子离世，他一定会马上和霍云结婚的。当时赵深深刚读小学，她母亲霍云和徐嵩正处于恋爱的甜蜜期。就像一对真正的夫妻那样，两个人相濡以沫的生活着。这个画面也许像极了《浮城谜事》里乔永照和情人桑琪的日常。
在她渐渐长大的年岁里，她基本上没有缺过物质上的支持。母亲会按时打一些生活费给她爷爷奶奶，因为弟弟还小，她母亲带在身边，而她在清水县读完了小学、初中，赵深深一直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
03
高中的时候，赵深深回到了天水市。但对她来说，没有爷爷奶奶的地方不能算家。她就像一个局外人，注视着这个房子里发生的一切荒唐的事。她17岁，读高二。弟弟12岁，刚上初中。母亲40岁，当情妇已经快12年了。徐嵩叔叔已经很少来这里了，除了按时到账的一些钱，偶尔安慰她歇斯底里的母亲的几个电话，这里几乎很难发现这个男人曾经来过的痕迹。
霍云开始莫名其妙的对她和弟弟发脾气，她开始把自己不顺的人生全部归咎于前夫，如果她假期回去看爷爷奶奶，她母亲会直接骂她白眼狼。对一直养在她身边的儿子，也是进行一种捆绑教育，大意就是我为了你们俩给别人做情妇，而你们两个那窝囊的父亲从来的没有给过你们一分钱，你们必须和我站在一边，断绝和那家人的联系。
赵深深的弟弟，从出生就被母亲灌输这种思想。极度讨厌父亲，连带着爷爷奶奶也不待见。
夹在中间的赵深深常常就成为她母亲攻击的对象，可是在她心里，只有爷爷奶奶是不图任何回报地对她好。爷爷奶奶是这个家里唯一在乎她的亲人。
“我父母他们，几乎从来没有管过我。我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在学校寄宿，我真的很讨厌回去，除了爷爷奶奶对我好，他们两个不过是看我现在成绩不错，考上了川大。为了养老，才想起有我这么个女儿。我母亲确实给了我很多物质帮助，但是她也有利可图的，我以后会回报她，她在我身上花的每一分钱都不会亏损。”
赵深深带着一种异常冷漠的口吻分析着他父母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母女关系，不如说是利益置换伙伴。”
赵深深回去考研这件事，她母亲是勉强赞成的。赵深深准备直接回清水县，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可是霍云不让她回去，理由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那个地方条件又不好，让她不要去打扰老人。只有赵深深清楚，她母亲不喜欢她和爷爷奶奶关系过密。
“说来可笑，她和她情人你侬我侬谈恋爱的时候，可是很放心的把我放在爷爷奶奶身边，深怕我打扰了她的幸福生活。现在她的情人不爱她了，就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了。”
“厚厚，你知道吗，我看到我父母这样，其实我的内心是决不相信爱这回事儿的。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都是一种魔幻现实主义，很多人相信不等于它就存在。我一直努力学习，希望可以吸引这些荒诞的成年人的注意，可是我得到了什么？”
“我得到的是对一切的怀疑，被迫成熟、自信、做一个彬彬有礼、不乱发脾气的大人。”她冷笑一声，继续说：“而这两位不负责的长辈，得到了一个可以炫耀的聪明的女儿。我未来的可能性就是他们暗淡生活里的一点光彩，我如果不优秀，我很难想象自己对他们还有什么价值？”
那天午夜，我和她通了近三个小时的电话。全程几乎都是她在讲诉，哭着说了她和家人的吵架，后面讲到她和父母的往事，越说越冷静，越说越有一丝恨意和毁灭一切的气息。我知道她应该听得进去安慰了，就给她讲了我的一点想法。
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无论好坏，父母的人生选择与你无关，他们的痛苦和欢乐你无法体会，你也不必为他们的情绪负责。你能选择承担的只有自己的人生，对自己负责。有余力时给予回报就好。
我后来看到莎翁戏剧《暴风雨》里的开头，大师果然是大师。这段话，在无数的次我感到挫败之时，激励过我。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爱所有人，信任少数人，不负任何人。
我荒废了时间，时间便把我荒废了。
在灰暗的日子中,不要让冷酷的命运窃喜。
命运既然来凌辱我们,就应该用处之泰然的态度予以报复。
明智的人决不坐下来为失败而哀号，他们一定乐观地寻找办法来加以挽救。
当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就成为了周围人的榜样和骄傲，在其余的日子里，要怎么做才能维持住不掉下来？
--这个问题，赵深深还没回答完
想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