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回到乡下老屋已半个月，媳妇和小儿子不再吵架，媳妇也不再当着她的面打她的儿子--她最小的心头肉。听不到媳妇发火的声音，老太太不再心惊肉跳，可每天傍晚时，她总会忍不住看来时的路，有没有一辆白色的车，有没有一个像她孙子那样高矮的孩子出现。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第二个星期马上也要过去了。路口什么也没变化。村里老人大都不在村里，地分完了，房子也分完了，钱也分完了。老太太只剩下老房子和她自己，以及来时的路。
大女儿有时会给她打电话，让她关好门，吃好一点，她点点头说，知道了。有时候大女儿电话打不通，她忘了充电，直到她哪天突然想起来才会去给手机充电。
二女儿从来不会打电话，她也打不来电话。有一次她问人家怎么能到养老院去，人家问她是哪个养老院，她又答不上来。二女婿不在了，她连个能问的人都找不到。好在她知道二女儿的女儿会经常去养老院看她妈，给她带点吃的，陪她说说话。除了她自己的孩子，她谁也不认识，包括老太太。
大女儿总算熬到退休的年纪，能吃国家饭了。她不担心她。最担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是大女儿的独生子突然没了，在学校里跑步，等跑步结束后突然就不行了。大女儿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疯了。怎么办？她自作主张，让二女儿过继一个孩子给大女儿，就这样大女儿才回到正常人路上。
“妈，这几天下雨，你不好走路，咱别出门哈。”大女儿最心疼老太太。七岁记事她便帮妈一起干活做饭，弟弟妹妹还小，谁肯来帮他们娘四个啊。她不记得爹长啥样，也忘了爹怎么就说不在就不在了。她只知道娘这半辈子都在他们仨身上了。她没办法读高中，母亲不容易，三个孩子中只能供养一个读书。后来她便跟着别人外出打工，能帮衬妈，她也就在外面打工，成家，生娃，然后，没有然后了。自己的孩子没了，继女跟着自己跑前跑后，她不能亏待这个娃。就是到了退休的年龄她也要想办法挣点钱。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第二个星期马上也要过去了。路口什么也没变化。儿子只是周末打了一次电话，此后再也没打电话了。老太太变得更加佝偻了，从前坏掉的腿，现在拖地拖得更厉害。她不知道腿那天就不管她的事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一了百了。拆迁的钱她都给了儿子媳妇，她本想着能跟着儿子养老，帮他们把孩子带大，可是孙子要上初中了，现在他们把她赶回去，让她孤独终老。
她有手有脚，还有老屋，她想了想，不能给儿子添堵。看着儿子低着头不敢说话，还不是因为她现眼在他们屋里。再呆下去，恐怕媳妇会吵着离婚。这是她最怕的，她这辈子不就是为了儿子能有个家吗。儿子好好的，孙子好好的，她才对得起这个家对得起自己的男人。这辈子值了。想通了之后她跟小区里的姐妹们打了招呼，收拾好自己的衣物，给孙子洗好衣服，房门关上。孙子他们会去接他的，她知道。她在不在家，他们从不过问她。现在她走了，他们也不会过问她。在这个家里，只有她是多余的。
她没法向女儿开口，接下来靠谁呢？她想也不敢想，雨天腿疼得厉害，房子里听不到其他声响。每天醒来看到另一个白天开始了，她又有点生气。老天，你给我活路，可叫我怎么活下去呢。
瓶外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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