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遗忘

周末，跑去书店听度度老师讲故事。她的版画与水彩作品正在书店展出，这一次分享会是专门现身说法，讲讲作品背后的故事。

“从父亲讲起”，PPT上图片是她父亲1955年进入中山大学读书时的学籍照片，正是翩翩少年郎。60年代他去美国研修，7年后从芝加哥大学拿到化学博士回来，这时全家已搬到香港，时势所迫，他成了家里唯一一个想回内地的人……最后几经周折，80年代得以落地福州，度度老师的童年就在福州渡过的。

90年代，她父亲回到广州，在中山大学教书至退休。2010年，因病去世。这时，度度老师尚在美国，从事独立艺术家的工作。

2013年起，她用父亲的遗物为原型，创作了三个系列：父亲穿过的十几件白衬衫（可能是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的标配？），成了一系列水彩画的“模特”。斯人已逝，但留下的衣服因年深日久，还带有人的“肌理记忆”，都在画中留痕了；父亲的深色中山装，用来做了版画的底本，在衣服轮廓以内，刻上了从小到大的经历与体验，例如第一幅就是福州家门前一大片的茉莉花（现在这片地不种花了，种高档楼盘）……有一幅是密密麻麻的父亲手抄的化学分子式……然后还有一个“物”的系列，完成于2019，也是版画，把家中旧物（旧收音机、旧电视机、外婆手制的罩着箱子的旧布之类）都“转移”到版画上，保留着年代的烙印，让它们聚拢在一起，好像一家子的成员。

另外还有近两年做的展览作品，有福州“失物”系列（旧建筑为主，多半已消失），有广州的各处旧城区小构造（旧建筑加新修补的部分，真所谓“转角有惊喜”也），有中大南校区原岭南大学校园的“红楼”建筑群写生系列……书店的空间有限，所有作品就密排在墙上，一眼望去，竟像是老建筑们排着队从墙上走过去似的～

策展人在前言的最后一句说得好：“建筑对抗遗忘”。

而对家人，尤其对已经不在世上的家人，另有许多纪念的方式……艺术便是其中的一种。所以，不仅是建筑对抗遗忘，还有人心对抗遗忘。

老包去世后，我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怀念他，也许在内心空间，老包还被我的思想约束了呢。明明知道那就是我自己版本的老包……于他人无关。

60年代初，青年老包一个人从乡下来省城，去大学报到。出发时天气热，又黑又瘦的他当时穿个大短裤，脚上套一双拖鞋，不知后来怎么搞定上衣的。广州那时候是另一副模样，那是朴素而有活力的年代……时代的风暴在角落静静等待，蓄势待发。青年老包在这个城市结交了终身受益的师长与同辈，度过了珍贵的大学时光。

过去老包吹水时讲过的地点，我后来在不同的年份到过，当然物是人非，只有空间还在那儿……真奇怪，当置身于同一个空间时，想到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人在做不同的事而不会重叠，这情况本身就很迷～

我猜老包的广州记忆，是与那些燃烧的木棉花在一起的，这是他在此地的第一个春天，一切都尚未开始，一切又正在开始，而一切“正在开始”的记忆总是更令人印象深刻。

就像度度老师的童年一样，当城市建设大刀阔斧地改变这个空间时，那一片嫩绿的茉莉花仍然鲜活地生长在记忆里：人心对抗遗忘，其韧性往往比建筑还强呢。

度度老师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