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盛满鲜牛奶的玻璃杯从杯底往上三分之二处断裂,掉到我光着的脚趾上时,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就先看到了溅满一地的白色牛奶,以及在奶液中慢慢洇开来的血花。
我很诧异地看了看凌乱在地的玻璃渣,又看了看右手端着的残余的杯口,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右脚二趾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正从那里流出来。我从冰箱旁边抽了几张纸,一把捂在伤口上,血很快就把纸浸红了,我又抽了几张捂在上面,紧紧地握住它。
我坐在小板凳上,倒吸着冷气,眼睛大睁着,眼泪就那么啪嗒啪嗒地滴下来,弄得我的下巴湿湿的、凉凉的,我并不是想哭,只是因为太痛了,灼热灼热的痛感,直痛到骨子里去。
我的痛感本来就低,打针都怕得要死,每次不得已要打针的时候,我都是偏过头去,不敢直视,并且要不停地转移注意力,紧张到出汗。我觉得现在这个伤口,比起打针,相当于同时在肉体上扎了几百根针吧。
已经是晚上九点。从厨房的窗户看出去,外面黑糊糊的。
家里只有我和孩子们,还有一个小区朋友的孩子在这玩。他们都在客厅。
我紧握着脚趾坐在板凳上,想着要不要去社区卫生所包扎一下。但是,孩子们怎么办呢?再说,这个时间,卫生所应该也下班了。如果去的话,也只能去医院。算了,我还是自己消下毒吧。
我用纸巾仔细擦了擦眼睛和脸庞,喊孩子们过来,让他们帮忙拿消毒棉签和创可贴。我记得家里的消毒棉签早就用完了,但仍抱着一丝希望,让他们去抽屉里再翻翻看。他们没有找到。
朋友的孩子说她家里有消毒液。孩子们一道出去了,去取消毒液。我在微信上咨询一个做医生的朋友,跟她说了情况,问她我自己处理一下是否可以。她让我拍图片给她看。我有点不敢看伤口,但还是硬着头皮揭掉伤口上的卫生纸,拍了照片发过去。
朋友说不行,这伤口太深了,自己处理不容易长好,天热也容易感染,要到医院处理,看看是否有残留的玻璃渣,说不定还得缝一针。
我想,那只有让孩子们自己在家呆着了,我自己到医院去。我站起来,试着用脚后跟撑着地面,一瘸一瘸地走了两步。
这时,小区朋友的电话打来了,她问我伤得是否严重,是否需要去医院。我说我正准备过去。她说我自己不行,她来帮忙照看孩子们,让她家宝宝爸爸开车送我去医院。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心怀感激地接受朋友的帮助。
医生让我把纸拿掉。我小心翼翼地揭开伤口上染得通红的卫生纸。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我的心猛地一抽,立刻别过脸去。
护士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银白色的镊子,发出冰冷的光,还有消毒棉球,纱布。
医生开始准备给我消毒。
我的脚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他说你怎么了,脚怎么在抖?
我说我非常怕痛。
他说,我都还没碰呢。
我说,请你一定要小心一点,我这已经很痛了。
他说,放心吧,我慢一点。
他用镊子夹起一个消毒棉球,还没靠近呢,我的脚趾就立马躲开了。其实,我并没有亲眼看到消毒棉球靠近脚趾——我不敢看,但我的脚能感觉到浸满消毒液的棉球散发出来的凉湿气息,所以,当它一靠近,我敏感的伤口就立刻感应到,并且不由自主地躲开了。
医生说,你别动。
但是,我控制不住。
他让护士帮忙按住我的小腿,护士照做了,却没用,脚趾很灵活。他才刚一触碰到我的伤口,我就低低地惨叫了一声,又将脚歪向一边了。
医生说,你这样我没办法处理啊。
我说,能不能拜托你先给我打点麻药啊?
他说,打麻药不也很疼吗?你想想看,要先打针呢。
我听到“打针”两个字,已经感觉到肉疼了。我不说话了。我好想放声痛哭,可是,我又觉得不好意思,成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复杂,总是顾虑太多,总是强逞着。天下之大,让你感觉可以尽情释放脆弱的地方和时刻却并不多。
护士说,你不要压住声音,你想叫就大声叫出来,这样会好一些。
医生也耐着性子说,对,你可以哭,可以叫,但不要躲避。你又躲不掉。你拖再长时间,伤口也是要处理的。
我又躲不掉。是啊!真的好想放声痛哭啊。
朋友也在旁边劝,说想哭就哭出来,没事的。
我没哭,但我开始乖乖地配合了。医生用什么东西拨拉、按压着我的伤口,问我这里那里感觉怎么样,我痛得上身前俯后仰,一次又一次地将下巴低垂到胸口,低低地惨叫,不停地念叨着“啊,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消毒垫上流了很多血,腿后跟泡在血泊里。
真的好想放声痛哭,但是我没有。
我在疼痛的间隙想到,这位医生说了一句多么有哲理的话啊:你可以哭,可以叫,但不要躲避。你又躲不掉。
在很多伤痛的时刻,我们都可以用这句话,试着使自己坚强一些,迎着眼前的困难走过去。伤口总是要包扎的,愈合之后,就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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