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这样离开了。
那个初夏,空空荡荡的宿舍里,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旧物件被大功率电扇吹得七零八落。走廊里已经很少见到人影,往日的喧哗被凝聚在太多不告而别的前一刻,四下里阒静无声。我将要离开。整理好书籍,打包了衣物,就这样没有告别的告别了。
我突然想不起大学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时间走得太过匆忙,忙得没有留下让人收集整理的余地。于是太多的过往将被此刻的作别整饬尘封,变得不见天日。我将要离开,去往我心中所向。
没有回家,没有固定的住所。
好多年,习惯了心无所依地漂泊,找不到家的位置,于是便开始了一段段长途的旅行。
从成都抵达华阴,去了华山。有人说,站在一个高的位置,便会看清人的过去和未来。而抵达这个高点的过程,即是当下。我信了,于是决定徒步登上去。山势险峻,对于鲜于运动的人来说是极大的挑战。出门时刚下过一场大雨,石阶易滑,每上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聚精会神。路上同行的登山者说,登山会让人上瘾,因为有目的,而人有太多时候都处于茫然的状态。抵达东峰已是黄昏,此刻天气转晴,有云海出现。身体已被汗水打湿,气温骤降,租了军大衣,一行人坐在东峰上,静候翌日的日出。
行走反抗虚无,一旦停下脚步,便找不到灵魂的归处。
一路向北,最后在太原停歇。太原是个让人感觉荒芜的城市,常有大风四起,尘沙弥漫。一到傍晚便静得可怕,匆匆回家的人,匆匆过往的车,匆匆落下的大雨,一切都太过匆忙让我的缓慢停留显得形迹可疑。我知道,我不属于这里,南与北的巨大差异让人很难拾掇温暖。在仲夏之夜,依旧会令人心生寒意。我需要回去,可是,我要回到哪里?
有时候,人心真的很小,小得只能装下一个简单的归处。即这样幼小而脆弱的期盼。然而人的一生有太多落寞无法细数,无法整理归类。所有心绪排列组合所生发的信息都太过孤寂。
我将要离开。在我内心深处歇斯底里的话语。似乎说了好多年。
小时候被寄养在亲戚家。从一家人到另外一家人,从一个寂凉的小镇到另外一个寂凉的小镇。无法固定,但似乎都不是我的家。
常年的独处养成了孤僻乖张的个性,不愿与人多说话。
那个时候极少见到父母。也没有什么通讯的联系,聚少离多。他们生活在我不能去生活的地方。我不知道什么叫孤独,什么叫念想,什么叫期待。寄人篱下的卑微让人在偌大的空房子里难以呼吸。夜很黑,时常有四肢麻木不能动弹的错觉,找不到人说话,不想和人说话。我和我的难过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睡,我和我的孤独一同生一同死一同长大。
好多年过去,我和自己说,我将要离开。
从太原辗转,回到成都。无论走到何方,心中总有一处让人休憩。
我给父亲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即将前往云南,一切安好。
也是成年之后,懂得了言语的安分。懂得为人父母,为人之子,应是休戚与共。
在我成长的多年里,没有固定的住所,没有父母的伴随,生活总是飘飘荡荡无法安稳成定。没有家的概念,没有爱的融汇。有人告诉我,每个人都是从天堂到来的孩子,如果有一个人的温暖唤起了你天堂的回忆,那便是爱了。而彼时的我根本还未找到来时的天堂。
以至于后来与父母相处,也是诸多言语不和,争吵不断。长期不回家,不愿意接受家里的抚养。儿时孤独的泪水早已滴满了整颗稚幼的心,找不到哭诉的人,任由它们在心里肆意泛滥。
我将要离开,去到我想去的地方。
从陕西到达山西,从山西抵达云南。从云南再回到成都。在拥挤的公交车上遇到流浪的人,头发很长,胡乱挽起,穿破旧脏烂球鞋和变黑生臭的白色体恤,手中提着简易塑料袋,装着几件破烂的衣服和没有吃完的面包。身体生发死的恶臭,脸上却带着生的微笑。她向我招手,示意让我坐到她的身边。周围的人纷纷避开,嗤之以鼻。我迟疑了片刻,还是坐了过去。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单纯的热心,给我腾个位置。
此刻突然想到自己已足够幸运。
在丽江下雨的夜晚,这样微凉的夜晚。听着旅途人的故事,坐在红木桌边,一杯滇红一支烟。观望着寂凉的天空。过去的过不过的在脑海中依次浮现,重新排列组合。深思反省。
工作之后一直处于搬家的状态,从一只行李箱,一摞书籍,一台笔记本电脑。到家具电器,厨房用具。舍不得扔下一个物件,最后到了需要动用搬家公司的程度。而家的概念并不只是容身之所。
那天夜里,梦见自己回到了少女时期。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直走一直走,最后却忘了方向。那时有一个男子出现,他说带我回家,我跟着他走,却越走越远。梦太模糊,没有看清他的脸,也没有记住去往的地方。
翌日醒来,在镜中发现一丝白发。世事无常,可能下一刻便会老去。
佛陀说:我们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暂,看着众生的生死就像看着舞的律动,生命就像空中闪电,就像急流冲下山脊,匆匆消逝。
人生太短暂,漂泊的人需要一个归处,一个家。
而今又一年过去,我依旧只是这样平凡的女子,有着这样平凡的心之所向。
写作于2016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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