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1年12月27号，西安这座城市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因为新冠病毒，今天是封管小区的第四天。
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能听得见一辆车经过的声音，连平常家对面的灯火通明的商场现在也一片昏暗。一打开手机，就看到各种新闻报道，又新增了几例，要不就是人们各种方式加油打气的声音。
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城市，就这样生病了。而我能做的，只有乖乖听话，不要到处乱跑给国家增加麻烦。
昨天通过视频和奶奶聊了会天，她老人家还算精神，一如既往盘坐在床上，两手放在膝盖中间，背有点弯弯的，表情微滞，两眼盯着电视看，电视里热闹非凡，笑声鼎沸，但看到她略微空洞的眼神，我知道她根本不会关心里面演的是什么。当你问她，她就会回答，
“电视好看很……”
问她吃饭了没有，她会回答，
“吃了么，早早都吃了。”
然后，看向手机里的我，我笑着向她挥手，她也笨拙的从腿缝里抽出手，手指弯曲着，向我慢慢的摇了一摇。脸上努力的给了我一个笑容，后慢慢的散去，恢复了刚才看电视那样的平静。她的眼睛看向我，安静又漠然，读不出有什么意味。只感觉平静。
没有了前些年一打电话就唠叨我这个那个热情，说我不好好吃饭，天凉了也不知道给自己加衣。一会儿抱怨我对孩子太严，太强求娃的成绩，一会儿劝我有话好好说，害怕小田有天再也忍受不了我的脾气……
而现在这种平静并非她老人家对我的爱有所减缓，而是，她老了，身体孱弱，没有了精神。病痛和衰老都把她折磨的心神憔悴，任她再怎么要强，也双拳难敌岁月的四手。
还记得我结婚的时候，家里亲戚忙里忙外，唯独奶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难过。就连我们的结婚合照她也是眼泪婆娑的。但后来了解到小田性格温和，对我还不错，我们又有了白白胖胖的王子时，她总是半开玩笑的对我说，
“这回奶这死了也能闭下眼了……”因为之前她老人家担心我这没妈的孩子，总是觉得女孩子没着没落的，没人心疼，她“躺在棺材里都合不上眼”。
其实是她那些又过时老套又迂腐无奈的思想作祟，给人家家里生了儿子，地位才稳固。哈哈，虽然她没这样说，但我知道她是这么想的，虽然我坚决否认，但我改变不了她。
几十年的相处，小时候不懂她，现在却看明白了她。她的那些话，那关切的声音和眼神，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我早已习惯她的叮嘱和唠叨。我嘴上从不答应，但不知不觉中对孩子少了严厉，多了包容，对老公多了理解，少了抱怨。老公总说，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将你制服，那就是咱奶，哪一天不听话，我就找咱奶“告状”。
有一年，我们俩因为小田不听劝阻将我们所有积蓄都拿去炒股而血本无归时，再加上一些家庭琐事，我们闹到了离婚的边缘。我回家住了几天，没有给任何人说这些烦心事，却被奶奶发现了端倪。
她立即打电话问小田是怎么回事，小田在电话里耐不住聪明奶奶的诓诈，说了自己一时冲动做出后悔的事情，但是他绝对是不肯离婚的，云云，一下子奶奶把我两叫到一起，严肃的说了很多，其中有几句，到现在也忘不了，
“娃呀，钱没了也可再挣，人走了可就找不回来了，人这一辈子，不是靠钱活着叻……”
“一家子过日子，勺子咋能碰不上锅延子呢？”
“小田是个好娃，你看他总是笑眯眯的看着你，唉，咋能有这样的好娃娃呢？……嘿嘿”
就这样我们离婚风波被奶奶一顿操作而结束了，现在想起来这几句话，总是在鼓励自己，“锅碗瓢盆”是有互相擦碰的时候，只要互相信任包容，那就是和睦的一家人。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们搬家了，和奶奶住的稍微远了些。但还是经常回去看。这几年她生病了多次，经常一年之中住好几次院，但今年就还好很多，就是感觉那个她不见了。
以前的她生龙活虎，面面俱到，有主见有胆识，总是停不下来，现在的她，很听话，安静不像她自己。
她是个极聪明的人，也很倔强。还是和二爸二妈生活在一起，尽管我都说了无数次，和我们一起住，但她就是不肯。有时候强把她带到我家，也是不大愿意过夜的。因为在她老人家心里，“儿子才是用来养老的，而女子辈的，尤其还是孙子辈的，都是人家的人。住到“人家”家里，她可是万万不肯的。耐你怎么劝说，从来不为所动。
人老了，总是害怕别人嫌弃，有的人破罐破摔，可她从来都不肯“服软”，还像年轻时自立要强。无论是不是可以生活自理，从未主动叫过任何儿女帮她的忙。无论是不是能够自己做饭，从来都是自己自足。哪怕是二妈一人在家里照顾她，她都坚持每天打扫房间卫生，吃完饭立马进去洗碗，二爸提着才回来了立刻一步一挪的过去接下来，打开袋子就是摘菜。
阻止了无数遍，不管是爸爸、二爸还是姑姑们，轮到劝说，现在不用干任何活啦，都干了一辈子了，该歇歇了，可她嘴上说“好、好、好”，可不一会儿又慢悠悠的从你眼前走过，去拿抹布抹桌子了……就这样倔强的老太太谁的话都不听，真拿她没办法，她总是再用行动告诉我们，能动一天，觉不给“别人”添麻烦。
这几年过年过节，我总是给她塞个大红包，可谁知每年回家这个大红包都被孩子又带了回来。连续多次，我每次“质问”她时，她总是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
“我一天都出不了门，要钱干啥？”
“买的衣服够穿了，吃的够吃了，我有钱(她指的是她的农村老人低保）”
“你们挣钱不容易，我老太婆把钱我在手里干啥，还是给娃们用吧……”
这可能才是实话，怕我们不易，怕我们手头拮据，怕我们被生活为难……
这就是我的奶奶，一个把我们都拉扯大，却啥都不肯要的人！
我总在心里愧疚，一再愧疚，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她老人家舒舒坦坦的过完她的一生？亦或回报她这么多年来的教养之恩，让她高兴一回，让她轻松几日，可是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有时候眼巴巴看着她被时光蹂躏，被病痛缠身，却只能束手无策。
那种无力感，让我心痛如绞。
人们常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可就连这个我也有很多时候无法做到，心里难受。只要想起就酸楚无望。其实深知她老人家时日无多，我应该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再往下，不敢想。
可能连老天爷也在悲悯她，给她一个硬朗的身体。让我还能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尽管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她现在的眼神，有时候让我心生悲凉，有时却心生欢喜。悲的是恐怕再难看到她老人家流光溢彩的样子，喜的是她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为我们操劳奔波了不……
只是有一点我总是很纳闷，从过去到现在，几十年了，闲做的时候总是盘腿坐着，弯着腰却从不倚靠任何东西，沙发垫、枕头、靠垫，墙壁、床背……不论软硬不论舒适与否，她从不需要，哪怕给她放进去了，她也要抽出来。哪怕腰背都很不舒服了，也对这些东西视而不见。好奇怪，这一生从未见过她散漫自由、为所欲为的样子，不像我们动辄就歪着、倒着、靠着，这又是为什么呢？到现在我都不知道。
也许这就那一代人骨子里的修养吧！融到了血液里，是我们这些离开靠垫就坐不住的人所理解不了的尊贵和体面。
每次回去看她或者视频聊天，她都乖的像个孩子。问啥答啥，你让做啥就做啥，拍照时，也会听话的和我们比耶。有没有了往日动不动就咚咚咚的跑过来佯装打人，也没有了跟在你身后的碎碎念。仿佛进化成淑女，温顺的坐在那里，静谧美好。
桃花树下的女神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