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我依旧记得第一次见到星星女士的那一天,那个下午天空的颜色很暗,每个人的脑袋上都飘着一团不吉利的灰色,灰的发黑、灰的没有希望。那个我需要称呼为父亲的男人刚刚迈着大步从火车站接到我,他很高大,站在我前面就像一座小山,他一直以来的形象都是这样的,只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山也有崩塌的时候。
走出停车场,我就在一个拐角遇到了星星女士,现在想一想真的很可笑,我已经记不得拐角是哪个拐角、什么方向,但是我却记得星星女士是从我们身后绕出来的、古灵精怪——明明我们走的是单行的出口,可就像命运,你以为会一直向前走的路,却有人不按常理出牌。
星星女士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见到她的第一面我就这么认为。明明已经二零一几年了,她却顶着一个像卷心菜一样的爆炸头,戴着一副小小的四方框的眼镜,穿着一身银行女职员般的规矩的套装出现在我面前,古灵精怪的出现。混乱的搭配再加上一个堪称滑稽的妆容,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哪个女人会这么搭配?反正我妈是不会!在那个瞬间我的心里充满了奇异的感觉,既对她可怕的造型有病态般的认同——这可怕的造型居然让我觉得她奇妙的可亲,同时我对我爸的眼光也产生一丝不屑,呵,原来这就是他看上的女人。
没错,从星星女士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女人,这个此刻和我爸站在一起的女人,是我家庭最大的敌人。事实证明小孩子的感觉总是很敏锐的,尽管彼时我爸介绍这位女士的时候说的是:这是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生活里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就像到了现在我也没办法给星星女士下个定义说她就是我家庭的破坏者——罪大恶极。同样在当时,尽管我心里有了对她身份的猜测和敌意,有了觉得我爸是在说谎的念头,可是基于对他一如既往的服从,我还是天真的相信了:没什么奇怪的,这个阿姨就是我爸的生意合作伙伴——这个最真挚的谎言。
其实我和星星女士的见面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定义这个人,人总是复杂的,女人更是。她见到了我,按理说应该对我很好或者很差,这样才比较符合逻辑和常理。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很平常的和我聊天,太平常了。聊我的课业、聊我的爱好。她的话不多也不少,总是刚刚好让你舒服。她问我有什么爱好,我故意冷淡的只用几个字回复:
“古筝”
“嗯,挺好的” ,“你这次来路上都还好吧”
“嗯”
“嗯”
我们的对话仿佛是没有波澜的死水,这样平淡的对话就像是面对老师或者一个比较喜欢的长辈。言语里没有敷衍、没有谄媚、于是我更加相信了那一句:这是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这就是我和星星女士的初见,当晚我和我妈打了电话,说到了我爸有了新的生意伙伴,我像是交代了一切,但是不知为何,我没有说出我的猜测,也许是我已经深深相信了我爸的话,也许我只是在等待一个确凿的证据、一个让自己的灵魂彻底死亡的契机。
那个暑假我在我爸那里待的时间格外短,当时只道是我爸生意很忙,但就算只有短短的几天,也让我对星星女士有了新的认识。我爸实在是个复杂的人,他很忙、也有很多应酬、我在他眼里也许更像一只豢养的宠物,开心了可以给个笑脸,不开心了随时可以打骂、送走。也许是忙、也许是暂时没有安抚我这只宠物的心情,总之那几天都是这位星星女士陪我度过的,她陪我时不会刻意讨好我——只安排我喜欢的事情去做;也不会故意摆出骄矜的面孔,对我不理不睬。现在想一想,她陪我做的都是些小事:陪我去书店看书,在我要散步的时候总是很有技巧性的稍微后退一小步、踱着步子走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有时候我回头,能看见她瞅着天空,有些出神的样子,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味道。总而言之,我对她的印象到那个时候为止,是不错的。
本来是很不错的,直到有一天我们都脱离了各自固定的角色,打了个小赌。在这场闹剧里,演员只是不经意换了个位置,但这出戏却乱了套。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我们说话的样子,彼时的我们刚刚走近了一些,我偶尔会去她房间里玩儿。那个下午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像一盏快要寿终正寝的灯,还强打着精神,支撑起一些朦胧的光;又像是罩在一个白色的垃圾袋里,空气都闷出一股臭气,是谁吃了大蒜后打了个嗝儿?就连泥土也不甘寂寞,一定要散发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死掉的腐臭。当时我站在书桌边,星星女士微微侧着身,摆出一个既能看见电脑屏幕,又不至于让我一个人自言自语而显得主人失礼的姿势。这姿势当真很好,是她一直以来周到且冷淡的风格。我无聊的支着手,不记得表情,但是我想,大抵是笑着的。当时我说着晚上12点后去她房间找她玩儿的话,我想这没什么可奇怪的,这是任何一对关系不错且冷淡的朋友都会说的话,没什么不对,但却也说不上规矩,总之现在想想,那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不该打开的打开了,于是魑魅魍魉纵横人间。
这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只可惜有人当了真——蹑手蹑脚带着一丝深夜赴约的兴奋前去;有人没当真……于是12点,深夜,我听见她的房间里传来了两个人的笑声,其中有一个声音听着很像我爸,是我爸吗,是我爸吧?是!
我站在房间外,走道黑黑的,像随时要下雨,又像已经下了雨,不然为什么我的脸,潮乎乎的?她房间的门缝里透出窄窄的光明,太窄了,照不亮我……尽管已经贴着门听了好一会儿,我还是礼貌的敲了敲门:“星星阿姨,你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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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三声我就要去找你们了,请你千万不要被我找到,不要被我找到哦!
小孩子游戏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兀的在我耳边响起,房间里安静了一瞬,星星阿姨那甜美的声音传过来:“我睡啦,今天就不和你玩儿了哦,你也早点睡吧”……窄窄的光“啪”的一声,灭了。突然之间,世界没了气息。
我的记忆到这里就截止了,或者说我对星星女士的好印象也是,那天晚上一句“这是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在我耳边响了很久,我突然就没有力气去求证生意伙伴是不是会晚上12点待在一个房间里这种问题了,这是大人蹩脚的谎言,这是大人最后的善意……那天晚上,我透过那条窄窄的门缝瞥见了我爸和星星女士那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里的一角,那个世界很美,我的世界一片荒芜。
不知道是什么光,闪了一下,灭了!
之后的那几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已经没有记忆了。再一回头,又到了下一年,我父母离婚了……
对于离婚这件事,长辈们都各自有各自的说法,父母当然是互相责怪对方的不称职,父亲扬言从没有爱过母亲,母亲说一生错付;在这场闹剧里,星星女士出场的机会很少,这当然不是说她做得对,只是父母双方都知道,有没有她,这个婚都是要离的。当时的我就处在这样一个漩涡里,谁也没想到,战火没有蔓延到星星女士,反而蔓延到了我,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出生是不被认可的——并没有谁,期待过我的降临。
离婚总是一件大事,在父母忙于争执对错、分割财产的时候,星星女士在干什么呢,有时候我也会想一想她,恶意的或者是关心,后来我知道了,她在学古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沉默了很久,好像一瞬间时间就重合了,回到去年夏天我们寥寥无几的对话,彼时的我到底是清醒的吗……
“你有什么爱好吗”
“古筝”
“嗯,挺好的”
……
事实上我爸给了我她的联系方式,可我却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那天晚上的光就像一道不可僭越的天堑,我知道父母离婚并不完全是她的错,但是我也没办法看的那么开,三个人的感情总要有一个出气口,我不会主动找她麻烦,却也并不会很喜欢自己突然就有一位“后妈”。她大抵也知道自己位置的尴尬,从来也没有主动联系我,甚至我们见面后也没有解释那天晚上的“失约”。这样很好,有些事情越解释,越糊涂。没错,我们还是会见面。一年后的暑假,我去了我爸那里,基于我父母对于我这个包袱的养成协议,每年我都会在暑假去看看我爸,或者换一种说法,让他看看我。
“要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啊”!不知道是谁在我耳边大声说出又没有说出这句话……
他看到了、记得了,我才能换取新一年的抚养费。我在我爸那里理所当然的又见到了她。彼时她的古筝也入门了,我们偶尔的交流便成了琴艺上的切磋,除此以外,我不喜欢她,她也谈不上喜欢我。
在我爸那边待着的暑假经过去年的谎言后于我便再也不是狂欢,而是从一个地方逃避到另一个地方,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逃避些什么,也是走着、跑着、也许一停下来,我就会被抛弃、被内心的空洞吃掉。我的敷衍我爸也看在眼里,我听到他说:“你来我这里只不过是为了钱”。我深深认同他的话。
不是为了钱还能为了什么呢,为了……为了……到这里似乎话就说不下去了,成了一幕没有结局的电影,对谁都谈不上有交代。其实给我点时间也许我能想到的,想到这个结尾,想到一个交代,我觉得我也能。只不过他从不给我机会回答,我也来不及细想。日子这么糊涂着就过了。
不过就像我说的,我爸是个很复杂的人,我在他眼里也许更像一只豢养的宠物,开心了可以给个笑脸,不开心了随时可以打骂、送走。他生气的时候经常罚我,也会打,只不过从来不打在肉上,打在心里,更疼。我不记得我总是因为什么被打,反正被打的理由千千万,感受却总是固定的,疼!这个时候总觉得自己很委屈,不能告诉妈妈,爸酒醒了也从来不在意,于是我开始喝酒,从一瓶一瓶,变成了一次几瓶。作为我爸留下来看守我的“眼线”,星星女士都看在眼里,陪我出去买酒是她,收拾的也是她。她似乎有很多机会可以告发我,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或者高明点自己不出面,至少给我下个绊子,我总要出去买酒的,这时候“偶遇”一下我爸就绝对现行。但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我一次都没有被抓到过。
我被打,她很少安慰,却总也知道一点,只有一点,我心里的疼。
在我爸身边除了时不时会被挤兑,规矩也很多。我爸据说是出身大家,管教子女甚严,站坐饮食都有规矩,他尤其好面子,绝对不许我在饭桌上吃多,觉得那样是“没素养,像是在家里没吃过好东西”,但是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吃不饱的时候,却总是碍着我爸的面子,回回饿肚子。星星女士吃的也少,但她似乎对此没什么怨言,只是饭局上总是会不停给我夹菜,用公筷,小心的夹到一个单独的碟子里,各色菜摆放整齐,一定是分开放的,不能汤汤水水粘连在一起。其实我知道星星女士老家是甘肃的,从小吃辣,可是我的盘子里,却从来不见辣椒。
因为不是我自己不长眼色的频频动筷子,我爸当着面儿倒是没说我什么,只是回去后还是会和星星女士说让她别给我夹那么多菜,后来星星女士也不频频加菜了,改成了只夹一次,一次一定夹很多,管够。并且只要饭局上有虾,那盘菜不管怎么摆,一定在我附近。奇怪,我没有告诉过她我喜欢吃虾子啊!
尽管有时候受她一些照顾,但我也很少主动招惹她,最多见面寒暄,不失礼数罢了。有一次我们到了东北一个小城,当地的特产是玛瑙,我爸带着我们去购物,说好了每人买一件。我挑了一条项链,但是在店里却另有一只手镯、翠绿可爱、瞧着很适合我妈。我很想买,但碍于手上没有钱,又不好开口说要为我妈买东西,只能站在边上踟躇。星星女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没有说替我买,如果说了我肯定也就不要了,这点分寸我们都有,这些年便是靠着彼此一份自觉,平日里谁都不会过界。她像是不经意,踩着猫一般的步子,脖子却直挺挺的像只大鹅。她来看看我,像风一样,停留一下很快就离开了。而我思考再三,终究还是没有胆量和我爸说要为我妈买一只镯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有意思的是到了买单的时候,还是两件礼物,我的一条项链,还有那只镯子,星星女士自己原本挑的礼物却是没有了。本来以为只是巧合,却不想回到宾馆,我在我房间里的桌上看见了那只小小的、翠绿可爱、很适合我妈的镯子。
又到了后来买镯子的钱我确实又还了,心意虽好,我却不能收。送给我妈妈的礼物,无论贵重与否,我总想着自己出钱。我妈妈一生骄傲,不会为了一只镯子低谁半头。星星女士像是料到了一样,默默收了钱,什么都没说,又像风一样,很快离开了。
我们相处的日子到底不长,加上我从来不是个记性好的,很多事都已经记不得了,现在想一想,星星女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说不上来。她似乎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我父母的事情,自己的事情也说的很少,甚至想一想,她整个人的话都不多。她称呼我时不像是我爸——音调高高的呵斥一声:乐乐!也不像是我妈妈会软软的,用吴侬方言一样甜甜的调子、饱含眷恋的叫我小名。她从来只是很平淡的,就像她整个人一样平淡,用自己甜蜜的嗓音里最理智最无情的部分叫我一声:阿乐。只有她会这么叫。
她看我的时候,也总是不一样的,眼神很干净但眸子里的情感又模模糊糊;她看我总是很近,像用了一把尺子仔仔细细的量过了我们的距离,把持在刚刚好的分寸上;但又总是很悠远,像是透过我在看什么人……我妈妈告诉我,她也曾有个女儿。
星星女士有没有孩子一事一直是个谜团,我妈妈坚信是有的,我倒从来没听到有此类风声。有时候私下想一想,像星星女士那样缥缈的人怎么会当母亲呢?这当然不是贬义或是恶毒的诅咒,甚至可以算的上是一种祝福,因为我一直觉得当母亲是很累的事情,我妈妈就是,她平日里说的最多的是自己的不如意,而我总觉得这份苦楚的根源一定是我。在我眼里母亲应该是像我妈妈那样的,她们没有很多时间打扮自己,总是只有出席什么家长会之类重要场合才会从乱七八糟的老屉子里拿出一些陈年的、甚至不知道过没过期的化妆品敷衍的涂在脸上,并且那化妆品一定不是什么大品牌,屉子里也一定同时堆着给孩子补衣服用的线团、给孩子驱蚊用的蚊香、给孩子备着的常用药,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杂物。母亲的穿衣也总是随便的,像星星女士那种颇有女人味的衣服我从来没见到我妈妈穿过,我妈妈也不背什么精致的单肩包,她从来都是休闲服加一个大大的后背包,里面放满了我的零食、水壶、雨伞、纸巾等东西,甚至你是可以在里面找到一个野餐垫、一份都压碎了的小蛋糕……
所以我看着星星女士,看着她保养的光滑的皮肤、听她认真的慢慢的说:“我从来不会做饭”,看着她坐在古筝前微微曲着肘、驼一点点背,摆出一副柔顺的样子时我是真的不觉得她会有孩子。母亲都是刚强的,至少我母亲是,她从来不在人前尤其是男人前显露自己的柔顺,她总是说:“妈妈得坚强,这样才不会有人欺负我们啊”。
其实很久之前我妈妈也很想学古筝,只可惜她刚坐下不到一刻,锅里的肉要翻面儿了,洗衣机“嘀嘀”嚷嚷着衣服洗好了,旁边还坐着个小的我,在吵着闹着要椰子水喝……所以像猫一样冷淡高傲的星星女士怎么会有孩子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有一天我试探着问了问,或许不用问,我看见星星女士点缀着蕾丝花边的小睡裙,娇俏的少女风格。清风吹过,星星女士及腰的长发像游荡的水草一样舞动,飘过的发丝里传来栀子花的味道。那一刻我知道,她应该不是个母亲。
对于我妈妈说的话我一向是深以为然的,不过在当下,有没有女儿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那是她们女人之间的战场,是她们女人间的执着和疑问,彼时的我只是一个小女孩子,看见山便只是山了。
我和星星女士每年都会有见面的时候,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但按理说我总该对她有些印象,或者说我一定得是对她有些看法的。但神奇的是纵使我们相识已经有将近7、8年了,现在我提起她,却好像连她的脸都记不太清楚了。记忆里她总是忽远忽近,忽热忽冷,连带着我对她的感情也模模糊糊,水月般不清楚了。
时间会慢慢走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女孩会逐渐慢慢成长,变成大姑娘;老父亲也会慢慢变老,变成一个脾气更加暴躁的老怪物。我们都变了,我和我爸都变了。但是只有她,只有一个她,像是时间在她周围停住了脚步,一如我初见。
人心难测,也许你和一个人相处数十年都不了解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但在我看来,我于星星女士的不了解,其原因在于我从来不想也没有走近她,没有谁可以。她就像是一朵花,只是静静开在了我们的路上,只要她不愿意,就没有人可以抓住她的茎。在我们认识的这7、8年里很多事都变了,我爸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是老了力不从心的愤怒还是事业日薄西山的疲惫,总之我爸的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这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从初中到高中再到上大学,我的生活费是一天比一天难要,经常是因为千八百块钱,就要给我很久的脸色和挤兑。而我也长大了,再也不是之前听之任之的小女孩,我慢慢有了自己的脾气,也是那么愤怒、那么狂躁……很多时候我真的很怕听见“生命是个轮回”这样的话,我害怕自己变成他,变成那个我讨厌的他!
高二的暑假我又去看我爸了,这次我们一起去爬了药王山,药王山真的很高,高到我爸站在山脚就放弃了,我站在上山的路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在山脚下独自嗟叹、不停喘息的那个男人,他曾经是我的偶像:小时候家里穷,我妈妈好不容易给我买了个卤鸡腿,我听说爸爸要回来,一定要把鸡腿省下来给他吃。
他不停擦汗,汗水顺着耳边的白发落在他黑黢黢的脸上……他越来越黑了,白发也越来越多。曾经来去打的的他现在也会坐公交车了,从来不讲价的他也为了几块钱的车费和司机磨嘴皮子半天……没有钱总是染发了,就连下酒菜也由之前的“几小样儿”变成了“一碟儿米”……生意真的不好做。曾经威武的偶像老去了,曾经最喜欢的英雄不在了,我背过身上山,迈出步子的那一刻突然知道了一个答案。我每年暑假的来回周转,也许只是想看看他……还好吗?
英雄迟暮在任何时候都让人感到伤悲,这个时候他变或者不变,似乎不重要了。我爸走不动了,总要有人陪我上山,星星女士就是这个人。那一天很热,星星女士踩着高跟鞋穿着裙子。这一身打扮并不适合上山,但是她还是踩着小步子,稍微后退一小步、走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我慢慢爬。山路并不好走,尽管我的体力不错,爬山却也觉得很是吃力,稍微一个不注意没踩稳,整个人就往后面栽。我以为这次肯定会摔个跟头,却不想星星女士就在我后面爬,她身形比我瘦小,却依旧稳稳撑住了我,尽管自己崴到了脚,却依旧没有让我摔跤。她到底是怎么撑住我的呢?是双手稳稳抓住了我的胳膊?还是抱住了我的腰?这些也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我倒向后方时并没有摔,有人撑住了我,真好!
崴了脚,后面的山路我们就没有再往上了,一路搀扶着向下。下山的路似乎走的格外慢,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倒是星星女士开了口,她的嗓音还是那么平静,没有波折的情绪,还是一样的不会找话题,问我的喜好、课业、像老师也像不讨厌的长辈。
这个暑假过后,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星星女士了。偶尔听我爸念上两句,知道她还好,依旧弹古筝、依旧不会做饭,突然间她的面容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不是长发及腰的样子、岁月静好的样子,而是顶着一个像卷心菜一样的爆炸头,戴着一副小小的四方框的眼镜,穿着一身银行女职员般的规矩的套装出现在我面前,古灵精怪的出现。她似乎过得不错,这样也好……我们之间隔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因此我不会去主动联系她,尽管我有她的联系方式;她也不会主动联系我——凭着一份自觉。我不喜欢她,她…大抵也不喜欢我。写到这里,我的耳边似乎又传来了那平淡的话语……
“你有什么爱好吗”
“古筝”
“嗯,挺好的”
……
嗯,挺好的!又过了几年,我已经连她的消息也再收不到了,还是那句话,我们之间隔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这么想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叫她星星女士的呢?一个家庭里有人注定是太阳,有人注定是月亮,要有星星,但是我不是。我不幸被迫遇见她,万幸的是,她是颗星星,不是无垠的宇宙里那些不可言喻、不可名状的恐怖物什,她只是星星,一颗冷淡、平静、却总也能发出光芒,并不可怕的星星。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叫她星星的呢?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吧……
“阿乐你喜欢什么”
“星星”
噗嗤—— “我可给你摘不了星星吖”
“嗯”
……
星星女士说的没错,她从来不能给我摘下星星,我们只是开在彼此路上的花,看一眼,就过了。想一想,直到今天我依旧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是爱还是恨、喜欢还是讨厌、我想都有吧。在我心里,她的样子从来不明确,又从来都是很清晰的——那个天昏地暗的下午,她是一只狼,却愿意披着一身羊皮,穿过无数魑魅魍魉,从万千红尘而来……
写到这里,我长叹了一口气,我想对于这个迷雾里的女子,我始终还是说不上喜欢,不过也说不上讨厌,我想她大抵也是这样吧,穿着套裙、化五颜六色的妆、也戴着奇怪的方框眼镜、顶着爆炸头、一定要古灵精怪的倒退着出场、仿佛刚来就要走、仿佛从来没抵达;她来了吗?或许吧!她什么时候走?一开始就准备告别了……
这就是她,星星女士。
愿你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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