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叶浟,一名心理咨询师。
荣格曾经说过,孤独感并不是来源于身边无人,感到孤独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一个人无法与他人交流对其最重要的感受。
孤独其实并不可怕,一直沉浸在孤独中,无法与别人交流,也不敢与自己的心交流才可怕。
今天天气很好,北京的天空露出了罕见的蓝色。
可是,一如往常,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好像也没有什么人抬头看看这蓝天。我到了咨询室所在的楼下,停驻了一会,望着天空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呼吸了一下久违的清新的空气。
上到楼上,我发现辛澜早就来了,在工位上忙着什么。我今天的来访者是一个单亲妈妈,叫小慧,而辛澜正在给小慧的儿子子轩做咨询,所以通常我们都会在周二上午的这个时间遇到。
进了咨询室,我看到小慧在沙发上坐着,她手里拿着水杯,身子坐得很直,甚至有一点僵硬。她已经来过六次了,以往的每次她都在说儿子的事情,说自己养一个儿子有多么不容易,每次都是以泪洗面。
确实,作为一个单亲妈妈,小慧做得已经非常好了,她把自己所有能够给儿子的都给了他。但是,处于青春期的男生怎么能够理解妈妈的苦心呢?和许多青春期的男生一样,他非常地叛逆,经常把小慧气得要死。每一次小慧都想抬手去打他,但是想到儿子从小就没有爸爸,小慧真的舍不得。
可是,这一次,小慧跟我说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最近一次家长会上,小慧遇到了一个男人,叫大明。大明是轩儿同班同学小琪的爸爸,和小慧一样,大明也是自己养育了小琪十多年。两个有着相似经历的人一见如故,小慧和大明第一次见面就聊了很多。
一开始,两个人还都只是聊聊教养孩子的问题,可是慢慢地,随着两个人越来越熟悉,话题渐渐地从一个人养孩子多么不容易,变成了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教育孩子该有多好,最后变成了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该有多好。
小慧发现自己无可自拔地迷恋上了和大明的相处。
“我不知道该如何和子轩说,我害怕跟他说了他不能接受。”尽管小慧自己很想要和大明在一起重组家庭,但是她还有很多顾虑,而儿子子轩的想法永远排在小慧的需求之前。
“嗯,害怕,害怕他不能接受。”我试着让小慧更多地看到自己的担忧。
“万一我和他说了,他不能接受,那事情就很难有回转的余地了。子轩已经很不容易了,是我没用,让他爸爸在他小时候就抛弃了我们娘俩。”看起来好像小慧担心的并不单单是她和大明的事情成不了,好像还有一些其他的动力在流动。
小慧沉浸在了自己的担忧中,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小慧低下的头抬了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征询我她要怎么做。
“好像确实如果子轩不同意你和大明的感情的话,这会让你很难办。但是,我不太清楚是不是这样,我好像看到你担心的不只是这些。我也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但是好像还有一些什么其他的东西在阻碍着你去这么做,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我看到小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兴许是反驳,兴许是认可,但是我等了一会,她什么都没有说。
咨询室里面很安静,挂在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除了秒针走动的声音和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时间,好像在此刻静止了。
过了几分钟,小慧忽然换了一个姿势,她不再紧抱着自己的身体,身子开始往前倾。“我不知道,如果这个男人也像子轩的爸爸一样,那可让我怎么办……”小慧说着,眼角开始流出泪水,她的双手捂住眼睛,但是指缝间还是有眼泪流过。
“嗯。”我看着小慧,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我们两个都没有再说话,小慧依然在哭泣。虽然咨询室里面很安静,但是此刻咨询室里的动力正波涛汹涌着。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过了一会儿,我抬头看了一眼表,小慧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这个举动,也看了一下表。于是,在咨询还剩十分钟的时候,小慧开始和我说起她之前和子轩爸爸的种种。
她和子轩的爸爸是大学同学,毕业之后他们就结婚了。在结婚的两年之后,小慧怀上了子轩,但是就在子轩快要出生的前两个月,子轩的爸爸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并且快刀斩乱麻般地和小慧离婚了。从那一刻起,小慧的心就死了。她最终还是生下了子轩,并且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到了子轩的身上。这十多年,子轩的爸爸就出现过一次,除了前几年每个月他会汇给小慧一笔赡养费之外,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集。最近,他更是连赡养费都不再给了,这也就意味着,从那以后小慧和那个男人之间再也没有了任何一丁点牵绊。
我忽然意识到,前几次咨询中小慧讲到的自己养育子轩有多么不容易,好像也不仅仅是一个单亲妈妈的诉苦,不仅仅是对子轩不听话的愤怒和悲伤。可能更多的,她想要表达的,是对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的愤怒,还有对自己经历的种种的委屈和悲伤。
“这么多年来,你受了这么多苦,这真的很不容易。我想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甚至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很好奇你是怎样熬过来的。”虽然我所经历的培训告诉我应该准时结束,但是如果我让一个刚刚暴露完自己的创伤的人就这么走出咨询室,而没有抱持住她,那这对她来说将会是一个更大的创伤。所以,我停顿了一下,想帮助小慧暂时从这种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
等到小慧从咨询室中出去的时候,咨询的时间已经超时七分钟了。子轩在咨询室外等着妈妈,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过他看到妈妈脸上还有泪痕的时候,脸色稍微柔和了一些,也没有说什么,转头走开了。小慧跟上了儿子的脚步,不过在转角的地方,她回头朝咨询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眼神有些复杂,一些悲伤夹杂着一丝欣喜。也许在生活中,她很难向别人诉说自己的苦,或许她有朋友,但是哪个朋友可以让她无所顾忌、无所保留地将一切和盘托出呢?
当我回到工位上的时候,辛澜已经在写咨询记录了。看到我走过来,辛澜努努嘴朝着小慧和子轩走远的方向,“聊完啦?”。
“嗯。”我坐到椅子上,打开电脑想要把刚刚在咨询中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不过,我脑海里一直浮现出来的总是小慧捂着眼睛默默流泪的画面。
我忽然想起来早些时候看到荣格说过的一句话,孤独感并不源于身边无人,而是源于一个人无法与他人交流对其最重要的感受。
我想每一个来到咨询室的来访者可能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在生活中我们无法向身边的人诉说我们所有的想法和感受,所以我们才需要一个心理咨询师来听我们讲。心理咨询最大的作用并不在于咨询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在于他是否认真和真诚地对待来访者说的每一句话,是否对来访者所有的想法和感受表示接纳,是否能够允许来访者自由表达。一个恰如其分的咨询过程,可能咨询师不一定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对,但是咨询师在这个过程中一定是可以承受住来访者生命之重的。
在完成了三个咨询之后,我结束了这一天的咨询工作。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觉得虽然和小慧的工作在上午,但是给我印象最清晰的却是和她在咨询室中的场景。
我又回想起小慧离开咨询室的时候回头看的那一眼,现在想起来,好像那个眼神中悲伤的部分突然就变弱了,而我之前捕捉到的一丝欣喜却在不断放大。我想我们每个人都一样,当我们能够和一个我们信任的人去讲出深藏在我们内心的故事的时候,也许那个创伤对我们来说,就没有那么深刻了。
就像今天北京的蓝天一样,当雾霾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那么天空的颜色也会随之变得湛蓝。就像是我们将久久积压的情绪释放出去之后的那种恬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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