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语】 前段时间在某微信平台上看到张勤德先生的这篇散文,今再读,仍感人至深,现原文照搬,以表景仰之情。
再洒清泪忆亲情
张勤德
《至亲,永远的怀念》一文所写的那个“至亲”,既是作者的亲生母亲,又是笔者的结发妻子,小女在文中所描绘的她们母女在数十年生命历程中相依相偎的点点滴滴,我见过、听过、有不少的生活细节还亲身经历过;所以当这些蕴涵着亲情、流淌着血泪的文字在我的眼前一字一句闪过时,一行行清泪曾几度遮住了我的视线。
三十余年的相依为命,三十余年的相濡以沫,贤妻以她的大爱、大善和大孝在我的面前演绎了一曲至今还没有唱到尾声的生死悲歌;对此,我两年前曾在一篇祭妻文中有过一些简要的叙述,但遗憾的是,此文却把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但却足以影响我人生走向的小事忽略了;什么小事呢?说出来你也许难以置信,甚至会把它当成一句永远听不懂的笑话。因为这件小事与中国当代文化史上一位重量级人物多多少少有点关系,这个人就是原上海戏剧学院教授、院长,在世纪之交写出了轰动海内外文坛、并开创了中国文化大散文先河的《文化苦旅》《山居笔记》的余秋雨先生。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大陆的散文界曾兴起过不少的“热”,如张爱玲热,周作人热,钱钟书热,梁实秋热,林清玄热………但这热那热,天热地热……所有热累加起来,还没有余秋雨一家的热更有热度;据有关资料介绍,当年的余秋雨热兴起后,全国大专院校的学生几乎人手一册《文化苦旅》,从事文字工作的大小笔杆子们也到了“开言不谈余秋雨,读尽诗书也枉然”的地步,就连东南沿海大中城市里的站街女随身携带的小包里除了卫生纸、口红之外,还有一本《文化苦旅》,甚至连在发廊里担任女主角的梳妆台上也摆上了余秋雨的文集………正是在这种热度持续升温的余秋雨热中,一辈子靠种地谋生的笔者也被裹挟了进去;只是,生活在被人类文明遗忘的角落里的我,也只能在这个“热”的边缘地带徘徊,因为此时此刻的我,没有读过余秋雨的任何一篇文章,手头更没有余秋雨的任何一本著作;而我对余秋雨的崇拜、或者说余秋雨对我吸引,主要来自媒体的反复炒作和余秋雨本人在电视文化类节目上的不断上镜所致;在此情况下,余秋雨热对我而言只是一种虚热。
站街女的小包里有一本《文化苦旅》,发廊女的梳妆台上有一部余秋雨文集,这些人的谋生手段或生存方式你可以不屑,但她们对文化的向往以及她们的学识与品格,未必都是在装腔作势、附庸风雅。在成百上千的站街女队伍中,追求文明崇尚正义者,应该不乏其人;唐代的薛涛,晚明的李香君,柳如是,她们都是青楼女子,她们的生存方式与当今的那些站街女大概只有半斤八两之分,但她们的诗才歌艺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其品格气节更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因此,一个人不管身份多么低贱,与文明的成果结伴同行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因此,身为一介草民的我,连作梦都想拥有一部余秋雨的书,我甚至在心里默默地立下誓言:如果手中有了余秋雨的书,我会下决心背诵几篇;可是遗憾的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余秋雨文集呢?
一九九八年农历三月的一天,我和本乡的一位友人搭班车去平凉西郊商贸批发市场进点小货;车至平凉,在东郊盘旋路车站下车,准备转乘公交车去西郊商贸市场时,我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书摊,我便下意识的走上前,来回扫视了书摊一眼,只见书摊中间放着一本题为《余秋雨精典散文》的书,这一发现,如同暗夜中迷失方向的行人突然看见一丝亮光一样,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于是我二话没说就将这本纸张粗糙、印刷也不太规范的书以十五元的价钱买了下来。此时虽还没有进入盛夏,但这一天的平凉城格外炎热,于是,我和书摊主人成交了这笔很小的买卖之后,便蹲在书摊旁边的一果树的荫影下歇息了下来,随行的友人在不远处的冷饮摊上买了一块冰淇淋津津有味的品尝了起来,我则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余秋雨精典散文》上;记得我平生阅读的余秋雨先生的第一篇文章就是此书的开卷之作《藏书忧》。一代文章大家的文字果然是名不虚传、非同凡响。约摸二十分钟后,我和友人打算离开书摊,去目的地办正事。临走前,我问摊主:“你这里还有余秋雨的其它书吗?”他说:“没有了,市内的书店不少,你去看看,估计余秋雨的书不缺,他的书今年很好卖,大家都在争着进货呢。”听了摊主的话,我便放弃了乘公交车去西郊的打算,决定步行而去,顺便逛逛书店,看看能否再淘几本余秋雨书。友人虽然对书籍没有什么兴趣,但他也是个识文断字的人,他乐意陪我徒步越过平凉城的东西长街。
从东郊盘旋路到西郊商贸市场,我和友人走了整整三个小时,先后逛了七家大小书店,包括沿途的三个报刊亭。每进一家书店,我是“逢余必买”,而且从不讨价还价,也不看书的目录和内容简介,反正只要是余秋雨的书,我不管价格高低,也不管正版与否,大都是必买不误,一路走来,我一共买了九本余秋雨的书,花费人民币二百二十多元。不幸的是,回家一个礼拜后我才发现,这九本书,除《文化苦旅》、《山居笔记》外,其余都是复制品,而且内容都是重复的,只是书名不同罢了,不过,我不后悔;这年头人民币都在造假,何况几册书?
逛完书店,已到西郊商贸批发市场旁边。当我找到昔日的几家货主协商有关进烟的事宜时,却碰了一鼻子灰,得到的答复是:早就没货了!万般无奈之际,我只得和友人匆匆离开西郊商贸市场!
早上从家里动身时,我曾向送我出门的妻子承诺:在平凉的批发市场给她买一双款式样式她非常喜欢的高跟鞋,再买一件她盼望已久的粉红色圆领衬衣;只是由于今日逛书店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加之进货受阻,下午又忙着赶车,所以在妻面前所作的承诺便被我忘了个干二净;下午五点五十,我背着一包“余秋雨”和友人登上了最后一趟从平凉返回家乡的班车。
班车行至上良街道时,已到了傍晚时分,我和友人下了班车分手时,他笑着对我说:“你今天货没进到,钱倒花了不少,小心回家挨老婆的打”。我说;“回家再看吧!”
我怀着喜忧参半的心情朝家院走去,喜的是,盼望已久的书今日终于到手了;忧的是,对妻的承诺没有兑现;失了信的我,回家后被妻子数落一顿算不了什么;问题是,她的心我伤不起啊,她嫁到我家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向我要过什么,身上穿的、脚上穿的,全是地摊上的便宜货,里出外进的家务活,几乎是他一肩在挑,面对这样一个只知道付出而不考虑回报的女人,我还有什么理由去伤她的心呢?………不知不觉间,我已进了院门,此时此刻,妻子正在打扫院子,她看见我的身影,便连忙放下扫帚,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我说:“唉,很不凑巧,没进到烟,没货了,白跑了一趟!”妻子见我心情不好,便和颜悦色的说:“没货就没货,下回再说吧”。妻子说着,便从我的手里接过提包,并连忙拉开拉链;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呈现在她面前的居然是一大堆书,她当然明白,买书,已经成为我的习惯,尤其是去附近的城镇里办事时,我首先要去的地方就是书店,一旦进了书店,我一般不会空手而归,所以此时此刻她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她感到不解的是,今日去平凉怎么会一下子买那么多的书,这得花多少钱啊!不过她并没有生气,便将书分几次从包里拿出来,抱在怀里,然后看看包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我完全明白,她此时此刻最关心的就是我早上从家里出发前在她面前所承诺的鞋子和衣服。可是她打开的这个包里,除了这一大堆书籍外,她所希望看到的东西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的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对于任何一个勤俭持家、勤劳善良的家庭主妇而言,自己的男人在数百里之外的城市里花一大笔钱买那些对她来说毫无用处的东西,心里一定比刀割还要难受,如果是一个心肠硬、脾气坏、横蛮不讲理,得理不饶人的女人,一定会大打出手,大动干戈,甚至会闹个人仰马翻,鸡犬不宁。但眼前的这个她,除了露出一点不愉快的神色外,没有说半句剌激人伤害人的话,非但没有说半句骂人的话,反而还心平气和的安慰了我几句,并叫我不要气馁,尽早休息……
其实,这次平凉之行对我本人而言,可谓满载而归,因为我朝思暮想的“余秋雨”总算到手了,至于进烟的目的没有达到,那实在是小事一桩,最对不起的、也最应该伤心的,大概就是我的忠厚善良的妻子了。
值得庆幸的是,天遂人愿。一个月后,我有机会再次来到了平凉。这次平凉行,我不但进到了该进的货物,而且加倍的兑现了当初对妻子的承诺; 那天傍晚,当我从平凉返回,将一双锃光瓦亮的女式皮鞋、一件粉红色女圆领衬衣、一件浅蓝色的高腰裤子、几双雪白色的长筒丝袜、一身最适合她穿的女式内衣放在了她的面前时,她便含情脉脉的走上前,做了一个我在此难以启齿、但却极为文明、并蕴含着夫妻恩爱的动作……
勤劳善良的妻子本来是一个不讲究衣着打扮的人,只是随着时代的变迁,随着生活水平日益提升,左邻右舍村里村外的那一大群与她年龄与她不差上下的女人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珠光宝气,有几个关系和她比较相好的女人还不时的来到她面前炫耀一番,并不断的夸奖她们的男人是如何的疼爱她们,怎样的关心她们。她们的朋友又是如何带着她们到附近的城镇里大把大把的花钱………对于这一切,妻子在随声附和的同时,内心深处并不怎么羡慕,只是,为了避免别人的嘲笑,也为了维护自身的尊严,她才向我提出了一点并不过份的要求,她不至一次的对我说过:“她们会打扮,我也会打扮,谁比谁能好看多少呢……”
是的,谁比谁能好看多少呢?和她周围的那一大群同龄女人相比,妻子一点都不差。
此时此刻,时令已进入夏季,两个孩子去外面玩耍,母亲去大哥家串门,家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于是她便趁此机会脱去身上穿的旧衣旧鞋,换上了我今天给她买的新衣新鞋、新裤新袜,然后对着镜子精心梳理了一番,接着便迈着轻盈的步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并不时的问我:“你看这鞋好看不好看?你这衬衣、这裤子穿上合身不合身?”当时才三十多岁的她,正值生命的花季,在经过这一番精心打扮之后,其身段、其英姿、其气质比起今天那些每日每夜在快手上在斗音里搔首弄姿、扭怩作态的女人来,不知要漂亮多少倍!面对这个风情万种、气质高雅的她,一股暖流一下子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在心里默默的说:没有想到,这个多年来一直在牛棚里劳累、在庄稼地里奔波的女人,居然是如此的漂亮,如此的有气质有风度,那里去寻求美?美就在身边就在眼前啊!那些在大都市的舞台上天天向万千观众展示美、彰显美的歌星影星们,也不过如此啊!想到这里,我真想学学上流社会的那些红男绿女,猛地扑上去抱起她,好好的亲热亲热;可是,在泥土里耕耘了多年的我,实在太保守、太守旧了。在太阳还没有落山之前我实在没有勇气去玩那种新潮流下的风流浪漫,尽管玩的对象是自己的妻子———生命的另一半。于是,我只能向她点点头,并说了几士声“不错,不错…漂亮的很……”
许多年后的今天,当她在另一个界里永远与我阴阳两隔的时候,我才完全明白,她当时是为我而打扮的,她展示出来的那种纯洁美、天然美和风情美是为了让世界上一个她最亲近的男人来欣赏、来赞美、来占有的。可是不幸的是,当时的我,一直被繁忙和劳累所困扰,一亩三分薄田、几头耕牛和一家五口人的生计,如同一根绳索在紧紧地捆绑着我,在此情况下,夫妻间应该享受的天伦之乐便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她那未曾言说却一直在心灵深处熊熊燃烧的浓情蜜意一直被我所忽略、所辜负………
然而,尽管她的男人是如此的“绝情寡义”,是如此的“不解妻情”,但她却从来没有在这个男人面前说过半句怨言,非但没有怨言,反而用她那广阔的胸怀和天大的爱心在包容着他,呵护着他……
自从余秋雨先生的书到手后,我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余文的精美文字之中了,由于白天忙于家务,我只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伏案而看,特别是《山居笔记》一书中那十一篇文化大散文,如《一个王朝的背影》,《愧抱山西》,《苏东坡突围》,《千年书院》,《十万进士》,《历史的暗角》等,还有《文化苦旅》一书中的《道士塔》,《都江堰》,《风雨天一阁》等,这些曾被海外报刊不断转载并被大中学校选为教材的文章,应该是字字珠玑的文中极品。我在一遍又一遍地品味着余先生的锦绣华章的同时,也一次又一次的体会到了中国当代文化大散文的辉煌与壮丽;我甚至感到,由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东坡等文豪构建的唐宋八大家———八座大山,在经历了千年的风吹雨打之后,在余秋雨先生的笔下又梅开二度、再造辉煌了。
我也知道,随着余秋雨的声名远播,对他的批判声和抨击声也一直不绝于耳,什么“文革余孽”,什么“硬伤累累”……等等,但这一切大都来自学界,对于我们这些普通读者来说,不曾造成任何影响,余文依然是我们心中的文章极品。我想,人们可以质疑余文的硬伤,也可以质疑他在文革中的一些做法,甚至也可以批评他本人的道德品质,但余文的大气之恢宏、感情之充沛、思想之深刻、语汇之丰富、历史感之厚重、对中国山水文化的涉猎之广阔、对世界古文明的的追索之博远,是古今中外任何文章高手都无法企及的。
夜复一夜的挑灯夜读,对我而言无非是消磨时光、与古人今人拉拉家常罢了,它与妻子追求的柴米油盐以及我耕耘的几亩薄田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还会造成某些负面影响,因此妻子有点看不下去了,于是有一天晚上,她在安顿好家务、等孩子们都熟睡之后,便来到我的书桌前,伏在我的耳边对我说:“别呈能了,快睡吧,你不要命事小,我可不想当寡妇……”一句近似于玩笑的暖心话,使我的心里充满了浓浓热意。于是,我便合上书本,随她上床休息了。进入梦乡前,我好象在朦胧中听到了她的一句自言自语:“眼里过千遍,不如手里过一遍。”
也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妻子的这句近似于梦语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我,于是从第二天起,我不再挑灯夜读了,便找来一个笔记本,每天挤出一点时间抄余秋雨的文章,大约三个礼拜后,《山居笔记》一书中的《苏东坡突围》《愧抱山西》这两篇长文中的精彩段落都被我抄在笔记本上,此后,我还陆陆续续抄写了此书中的其它精釆段落,《山居笔记》一书的十一篇长文,我几乎全部作了摘录。事隔二十余年后的今天,我当年抄写过的文章片段,有相当一部分我还背诵出来。记得有一个雨天,当我翻开《文化苦旅》,打算抄写《风雨天一阁》一文中的精彩段落时,妻子半开玩半正经的对我说:“尽抄人家的书算个屁,有本事你自己写点让我看看……”
也许又是一次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便暗下决心:自己写。我想,身为一介农夫的我,写一部数十万字的大书也许比登天还难,但写几篇有资格印成铅字的千字文似乎不是难事。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曾在《安徽戏剧》朵志发过一篇短文,而且还登在该刊的评论栏目里。但那是我寄给《安徽戏剧》的一封读者来信由该刊的编者修改而成的文章,其中一半以上的内容几乎出自编者之手,这不能算是我的正式作品。这一回,我要正儿八经的投稿,要亲身体验一下写作者的滋味。
苍天不负有心人。两年后的二零零零年底,《山西文学》、《飞天》、《黄河少年》等杂志前前后后刊出了我的小说、散文和随笔………只因命运这把翻云覆雨手的无情捉弄,也因我的懒散、软弱,我拉拉杂杂写了几天之后,便收起文学梦,抛弃手中笔,为全家人的生计而没黑没明的奔波去了。
回首前尘往事,我又一次为妻子的英年早逝而流下了一行行清泪!如果没有她的惊天大爱,如果没有她三十余年的包容、呵护和温暖,天生苦命的我就不可能人类文明的洗礼和优秀文化的熏陶,我的一生,也至多就是一只井底的青蛙、一头蒙上眼睛拉磨的驴子。
二零二零年十二月二十日
【作者简介】张勤德,甘肃灵台人,曾在《飞天》《山西文学》《安徽戏剧》等杂志上发表过文学作品,其中在《山西文学》上发的一篇题为《儿子的学费》的文章被一位名叫小林的日本汉学家译成日文,发表在日本一家文学杂志上。后因命途多舛,生活艰难,中断写作,2017年重新拾笔,创作了短篇小说、随笔二十多篇,在网络媒体上发表后受到社会各界广泛关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