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直以为，苏为在外面偷吃只是逢场做戏，未曾想有一天他竟连嘴都懒得擦。
离婚后，我住在单位宿舍过渡。那段日子可以说是天昏地暗，准确地说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胃疼折磨得我睡不着觉时，迷迷糊糊又喊出了苏为的名字，等我睁开眼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到时钟传来的滴答滴答声。
那时候我明白，不论离婚的时候自己多么决绝，那晚眼角的泪，都是自欺欺人的证据。
那段婚姻有光和热是真的，有些记忆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里，但是走到今天的局面，亦是自己的选择，落子无悔。
一个月后，我买了套两居室，作为室内设计师，它未来的样子很快在我的脑袋里勾勒出来。
确定好设计图后，我找了合作多年的装修公司，马不停蹄地赶工，我并不着急入住，但是我需要用这些事情来麻痹自己，才不至于胡思乱想。
白天工作，晚上盯着装修，日子也过得挺快，很快就搬去了新家。
搬家那天晚上，我点上香薰，蜷缩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向窗外的时候，楼栋对面阳台灯亮起，接着就是一个男人倚靠在栏杆上，隐隐地看到他手上的淡淡烟火。虽看不清这个男人的脸，也能感觉远处这个男人满腹心酸事。
几乎同一个时刻，对面这个男人也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我意识到我不经意的注视也许冒犯到了他，便假装不经意地整理了下白色纱窗，转身回屋。
搬家晚宴，是一份法式羊排，牛油果沙拉和一杯红酒。
也许是那天的晚风温柔，也许是红酒有些许上头，我光着脚踩在舒服的木地板上，不自觉地旋转起来，那一刻我感觉我自己好起来了。
2
生活重新步入了正轨，直到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对方说刮蹭到了我的车。
我穿着家居服，披着凌乱的头发，随手拿了个鸭舌帽和口罩就下了楼。
远远地看到了有个身影斜靠在我家车门边，那个背影有点熟悉，当我慢慢走近，他也刚好转过身来。当他的面容逐渐清晰，我有点惊愕，有一瞬间杵在那儿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是马上又回过神来走到他旁边。
黑色凯迪拉克的车头出有明显刮蹭的痕迹，我的车只是在车灯旁边的油漆被刮了几条口子。我心里不仅冷笑了下，心想着这家伙当年驾照科目二考了三次都没考过，看来是真的车技不太行，这么大条路都能蹭上我的车。
“刚开车走神了，蹭到你的车……”他有点尴尬，双手摊开作出一个无奈的动作，却彬彬有礼，没有当年的孩子气。
我耸了耸肩，不准备回话，我实在不想说话，我怕他认出我的声音，我至今还觉得他是个烂人。
“很抱歉，这事儿我会处理好！”
“不需要处理，就这样！”我尽量压低我的声音，并加快语速，撂下话后转身准备往回走，不准备继续呆在这潮湿闷热的地下室。
“千千？”他在后面不依不挠。
“认错人了！”我吐出这句话，咬咬牙，加快速度往家的方向逃，可是我为什么要逃，当年是他负了我，可时隔多年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他。
他几步追上来，拉住我的胳膊，那强有力的手把我胳膊拉的生疼。我有点生气地看着他，他这才松了手，有点局促地站在那里。
从头到脚武装过的自己，没有让他看到任何情绪，我心想着别跟我说话，不管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可是他只是看着我，欲言又止，一双眼睛写满了无奈。
我转身走了。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他再重逢的场景，但唯独没有想过是以今天这样的方式，那个晚上一夜无眠。
3
他叫尚上，我的初恋，高中三年和大学四年，七年的感情都抵不过他奔向事业的一颗野心。我想在毕业的城市里有个归属，而他的选择却是北京。
不管当初爱得多么轰轰烈烈，但再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时过境迁。
尚上走后，原本就对我颇有好感的苏为，霸道地走进了我的生活，当时我还未完全从分手的阴影里走出来。
可是当苏为在海边拿起钻戒，当我看着周围的一片花海，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苏为的求婚，即便我内心笃定我不爱苏为，即便苏为也知道。
尚上倒是爱我，可是他最终更爱的是他自己。
如果最后携手走入婚姻殿堂的不是尚上，那么和谁结婚都一样。
当初的决定有点任性，也非常不理智，明明不爱苏为，却为了报复尚上把苏为一起拉入了泥潭。
婚后的苏为对我一心一意，但是我从头到尾的冷淡彻底激怒了他。他开始在外头花天酒地，并且想办法让我知道，但是我知道那些女人后表现出来的鄙夷和冷漠更加让他心灰意冷。直到那天在和苏为初识的餐厅里，那个女人当着我的面，倚靠在苏为身边搔首弄姿宣示主权，我才发现我竟然会生气，原来我会在意苏为的背叛，原来我会在意苏为的感情。
苏为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我哭，求我原谅他。苏为他爱我，想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的刺激我、激怒我从而试图挽回我，可是我知道事到如今一切都覆水难收了。
可是整件事情应该道歉的是我，和苏为的这段婚姻，我毁了苏为，也毁了自己，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是的，我才是一个烂人。
4
我习惯斜靠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吹吹晚凤。
很巧的是，我总能看到楼栋对面的阳台灯亮起。那个男人，总是在那个时间点出现斜靠在栏杆上抽烟，有时候我在想，这个男人的心事可真多。
自上次和尚上相遇后，他给了我两次电话，我都拒接了。
那天下着大雨，我照常窝在沙发里，拿着笔记本电脑加班。熟悉的号码再次在手机屏幕上亮起，我犹豫了一刻，还是接起了电话。
接起电话的头一分钟，是死一般的沉寂，我能听到电话那头的细微声响，像是雨打窗户的声音。我想他可能也没想到我会再接他的电话，他也没想好旁白。
“喂？喂……不说话的话，我挂了。”我冷冷地说了一句。
“千千，我去北京后，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是我希望的样子。可是当我回到出租的房子，当我脱口而出地说千千我回来了，我发现那个房子空无一人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离不开你……”
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尚上，可是当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真是该死，我还是有点酸楚。
“尚上，你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没有意义了……”
他激动地打断我：
“我回来找过你的，千千，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结婚了，我很后悔，我也很痛苦，我发誓我真的很后悔……如果我能再早点回来，也许……”
“你的意思是，你在努力挽回这段感情的时候，是我先背叛了你？尚上，你就和当初一样自私，你只想着你自己，你只爱你自己，你说你后悔，无非就是让我听到这些话，让你自己更心安理得一些！请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冷冷地回应他，我知道我这样的语气对他极具杀伤力。
事到如今，一切都太迟了，不管说什么都太迟了。
没有意义的感情何必去纠缠，就让我来做个了断吧。
当年一起租的房子，密码一直都未曾更换。每次深夜听到客厅有异常的响声，总是会幻想着是不是尚上回到我身边了。然后每次从幻听中醒来小跑到客厅，只是纱窗在风中凌乱而已。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尚上的消息，我甚至觉得他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从前七年的感情只是一场幻影。
挂完电话，我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
5
那晚加班到深夜，有点疲劳。
把车开到家里附近的路口拐弯的时候，猛地冲出来一只小狗，只记得我猛转了下方向盘想躲开这突然冲过来的小怪物，但没有注意到后面正在加速变道的大卡车，一个猛烈的撞击和一番天旋地转之后，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感觉到周围有人走动，眼睛时而能感受到刺刺的光亮，有仪器规律的运转声。我感觉自己睡着了，一直也不想醒来。
我时常能听到妈妈在耳边说话，是那种强忍着悲痛的腔调，妈妈的声音无论如何都错不了。
只是在非常安静的时刻，应该是在深夜，总能感觉一双温暖又有力量的手包裹着我的手，那个温度有些熟悉。
感觉沉睡了很久很久，我终于有力气睁开了眼，但是我没法支配我的双脚，甚至没法灵活转动我的脖子，每次试图支配我的肌肉，我都感觉全身各处传来的钻心的疼痛。
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我经历了一场车祸，也许一开始离死亡不远，但是现在我醒过来了，活过来了。
我打量着周围，只看到一个男人的脑袋斜靠在病床边上，头发有点凌乱，由于他背向着我，我不太能确定是谁。我试图活动下我的手指头，我的手实在是被他这大手箍得有点疼，我想挣脱。
可能我的动静吵到了他，他调整了姿势，缓缓转过头，正对着我，一双大手还是紧紧地箍着我。他穿着白色衬衫，闭着眼睛舒了一口气，俊朗的脸上有些许疲惫，紧接着，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十年过去了，这么近距离看他，他的脸上有了陌生的成熟男人的气息。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欣喜再转化到悲痛。
是尚上。
两两相望，一眼万年，直到我的母亲走到床边。
6
“车祸发生后，你被推上救护车。那时候尚上刚好给你打了电话，是医护人员接的……我和你爸接到尚上的电话，就马上赶过来了。”
母亲一边给我喂饭，一边跟我讲述着这几天车祸发生后的一切。
我才知道，自车祸发生后，我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是尚上把我的父母安顿在医院附近的酒店，晚上的时候，他自己则寸步不离地陪伴在我身边。
“尚上是个好孩子……我看他这么白天黑夜地熬，我都心疼。”母亲看了看我，接着说：“挺不容易的，你尚叔去年春节得了肺癌刚走，前几个月李姨也生病走了。你心思重，我们知道你不愿意我们跟你提尚上，所以我们也就没跟你说他爸妈的事。”
我的内心泛起一阵悲凉，内心尘封已久的往事，慢慢地从脑袋里倾倒出来。
高一的时候，尚上一家搬到了我家楼下。楼上楼下的两户人家，很快成为了可以互相串门的邻居。尚上妈妈李姨做的红烧肉可以说是香飘十里，每次闻到那味儿，我都会没羞没躁地跑下楼馋上一口。而我的母亲和的饺子馅儿也可以说是独一份地好吃，每回包饺子都不会落下尚上家一份。
尚上的数学好，我总上他家补课，而他父母经常出差，尚上的一日三餐经常都是在我家解决的，我们的感情就是这样慢慢萌发出来。父母们都知道我们的小心思，但是高中三年不反对也不支持，小心翼翼地守护我和尚上的感情，当然我和尚上也没有辜负双方父母的期望，顺利考上了同一个城市的大学。
“每次看到他家灯亮着，就知道是他回来了。家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但是等他的人却都不在了……肯定很难过吧……可是我跟你爸也做不了啥，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反倒是这孩子，还时不时来看看我们老两口，有时候他会问问你的消息，但总是小心翼翼的……他到现在还是一个人……”母亲说完这些，转头看着我，想继续说下去。
我打断了她，我的思绪很乱，我的脑袋放空太久，突然一下接收这么多信息，我有点头晕脑胀。
如果说前段时间和尚上的相遇是偶然，那这次的车祸后的重逢恐怕是再劫难逃了。
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何惧。
7
我试图自己走下病床，我使劲全身力气挪动双脚，尝试穿上我的拖鞋。
一步、两步、三步，稳稳当当，非常好，我的四肢健全，我没有残疾。
我抬起头，正好撞上尚上的目光，他站在病房门口，拿着一束百合，好像还是当初那个少年。
只是我突然感觉一阵眩晕，接着眼冒金星，四肢瘫软，马上就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紧接着感觉到一双充满力量的双手把我托住，在我失去平衡的瞬间被他揽进怀里，我的脸贴着他的胸口，听见他心脏的剧烈跳动声音，棉麻衬衫散发出来的清香像阳光一样美好。
“你还好吗，千千？”他很焦急，紧紧地抱着我。
我整个人瘫在他身上，眼前依然一片漆黑：“我现在好晕，我什么都看不见……”
“医生有交代过，你在病床上躺太久，从病床上下来眩晕是正常的，缓缓就好了，你现在，有好点了吗？”
我的额头贴着他的下巴，我听着他的呼吸声，眼前慢慢恢复一些光线，再之后视线逐渐清晰。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他没有回避我的视线，我们相视一笑，好像时光都定格住了一样。他轻轻地吻了我的额头，我没有拒绝，我闭上了眼睛，空气中有百合花的香味，我的整颗心都变得柔软起来。
“8号床，明天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早上，苏为来看我，半年不见，他沧桑了很多。
“千千，如果你车祸那天，给你打电话的是我……今天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他的表情痛苦，意难平。
我想要说些什么，他打断了我：真是可笑的问题，哪有这么多的如果。
苏为坚持要送我出院，我拒绝了，临走的时候，我和苏为互相含着泪拥抱，我想这是真正的告别，从此一别两宽。
8
走出医院的那边，阳光很刺眼。
直到家门口我才发应过来，我压根没告诉尚上我家门牌号，他怎么就这么给我送到家了？
尚上只是笑着：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时候我经过小区中庭去物业登记装修信息的时候，身边经过的那个跑步的男人是他；那天车辆刮蹭的事件制造者是他；阳台对面那个满腹心酸事的男人也是他……
命运制造了机会让我们偶遇，这个男人是多么努力地在抓住机会，想要再次靠近我，而我当初却在他人生的最低谷一次一次把他越推越远。
从今以后，好好相爱，定不负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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