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多少个儿童节记忆里，到商场买裙子，去公园玩，有他和她，但儿童节记忆里最多的是我的父亲。貌似有一年儿童节，他给我买了件蓝白相间的套头衫，他不会选，那衣服领子特别紧，而且我是女孩子，但是从小到大他经常会有意无意地忽略我的性别，把我当儿子养。他说海军叫那是“海魂衫”，以前他在儿童节就想穿一件，可固执己见的我奶奶非要给他穿我爷爷的衬衫，她完全买得起新衣服，却总是给我爹穿我爷爷的旧衣服，但我奶奶却极度纵容我们，从此海魂衫成了我爹的执念，只能寄希望给我。
自古而来，传统的父亲形象是严父，对于我，父亲更多教会我的是生活的意趣。上大学后，一直认为自己会打领带，有次五四演讲比赛，一个白净帅气的学弟到处问谁会打领带，我勉为其难的上去帮着打，虽然打的不好，但总算是系上了。这项技能是从我爸那学的，因为小时候他教我系红领巾就是按照男士打领带的方法，可是无奈，恨铁不成刚，我怎么也不会把红领巾系成领带结，他就只能打好然后我套头上，然后自豪地强调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这种又红又专的精神，在他很小就深深植入了。他儿时的偶像是潘冬子，我在奶奶家仓库翻出过他的《闪闪红星》，那时他可能是才上小学，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他的名字：“王新”。由此可见，我爸对生活的追求，还有就是初上小学时削的铅笔，还是因为他的娇惯我的怠惰，所以我总也削不好，一直都是他代劳，笔尖多长，多细都有计较，一定要中华牌的铅笔，HB ，2B，H2 他甚至分门别类排列在我的铅笔盒里。三年级开始学钢笔字，没过多久他就送我支英雄100，说这个可能只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懂，这是款14K包金尖的钢笔，对于小学生来说已算奢侈，虽然他自己用的也是金尖的笔，但貌似比我高档，永生101。拿着金笔练写字，有段时间我真的很用心，硬笔楷书也写得可圈可点，然而，后劲不足，再后来，我写成了伸手缩脚，行不行楷不楷的丑字。以前说人如其文，我觉得可能是字由心生，中学时代的压抑，他的离开，让人没了豁达心态，丑陋自然而然流露出来。后来有人问我， 你的字怎么越写越难看，我回答说我爸走了再没人教我写字了，也没人讲究笔尖的弹性，纠正我写字姿势，更实在的是没人和我分享对这些生活里细枝末节的追求。
从此再没人在喧闹的春节，带我暂时逃离大家庭，去看远山暮雪。没人被我在亲戚的婚礼抓到自己独自溜出去放风喝饮料（前提还是不带着我，他也不打麻将）。后来我看了本书，叫《心是孤独的猎手》，知道了即使在热闹的家庭里，一个有灵魂的人也难免孤独，更何况是没有志同道合的知己。他喜欢读书，假期总爱带着我去泡书店，买书，买完回家继续读，我妈就不理解这种爱好，你想想，他，不钓鱼，不打麻将，不去什么娱乐场所，看看书都收获我妈一堆唠叨，据说在我出生前，我妈还销毁过我爸的藏书，我的天，焚书坑儒，这都做出来，可见我妈性格之“强悍”。现在想来，他要是再多等等我就好了，等我长大了就能成为他的知己了。可惜他把我养成一半他的样子时，就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走了，那是2002年9月，具体哪一天，我问过我妈一百次还是会失忆，就像我总也记不起高考一样，人总是会自动规避痛苦，这是种生理保护机制。
很多年不想写什么也记不起要写什么，就像那个九月的上午，刚读中二的我坐在医院的院子里大哭，路过了很多亲朋好友，他们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人们来来往往，然而就都只怜悯地望一眼我，随我哭去，我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脑子里也不算空白，努力回忆这些年来和他的种种过往，但好像记忆的闸门关上了，我只能捕捉一两只奋力跳过闸门的小鱼，抓也抓不稳，小鱼挣脱开桎梏，最后我两手空空。虽然我妈从不深说缘由，但后来的成长教育里，她总强调希望我成为腹有诗书的人，金钱虽能让人享受各种世间奢华，但是有思想有眼界有文化，才能在相同的山水间领略出不同于其他人的意趣。这一点和我父亲的教育观别无二致，这便是他们对我的期望-腹有诗书气自华。
2019/6/11于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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