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鞋子的女人

二十多年前，我是在市场上认识她的。她廋长脸，梳着两个辫子，头发乱蓬蓬的，大高个，始终穿着一件碎花褂子，深色的裤子。皮肤松弛粗糙、多褶皱，看不出实际年龄，40岁，50岁还是60岁。她坐一凳子靠着一铁柱子，双手放在胸前，紧闭双眼 ，守着一台修订鞋子的手摇机子，对着熙来攘往的人，风吹不动。她像市场上的那一铁柱子，抑惑檐上的一块石板，身边的一个热闹世界，都与她无关。她的身上充满着无法言说的古朴和沧桑。

我承认，这样的沧桑，深深打动了我。每天来来往往的人群都会放慢脚步看她几眼，我站在二楼，一有空就会看向她，如果当时有相机的话，我一定会让那一刻定格。也不明白她一天到晚坐哪有啥意义，她一天守着那个铁玩意儿，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不迎顾客，也不着急挣钱，有时一天也没一个人在她那修鞋。相反，坐一起的几个修鞋子的男同胞一天到晚忙地不易乐乎。有接了鞋子当天补不完的还要加班，而她那始终冷冷清清。偶尔有一个修鞋子的人，听别人说，她要比别人贵一半的价钱。顾客嫌贵，她就眼一眨一眨的、结结巴巴地和顾客讨价还价。

那年夏天，好长时间她没在市场。我也没有发现，她对那个市场可有可无，对同行可有可无，因为她威胁不到同行，也没有人找她修鞋子，没有几个人能记得她。

有一天，我无意间看到，她又守着那个铁玩意儿，靠着铁柱子，紧闭双眼如一尊佛像一样又坐在哪儿。我才想起，噢，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她了。于是，我急不可耐的问邻人，邻人告诉我，“她是十二对的，丈夫又找了一个，她有四个孩子，都非常优秀，有的还出国了呢！”这几个月她去乌市的女儿家了，因为和女婿合不来，又回来了。

当时，因为年轻，听了她的遭遇虽有同情，但很快就忘了。

几个月后，市场上再看不见了她的身影。但偶尔看见修鞋子的摊子和那根铁柱子时，她的影子就会浮现在眼前。有一天，看见她推着一辆老式的自行车，匆匆忙忙地路过 ，什么也不看，和谁也不打招呼，这个世界的热闹和她都没有关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起她守着一台修鞋子的机子，就像守着他的全部，她的孩子，她的家，她的整个世界...我一下子觉着她好可怜，她是一个被全世界都抛弃的人，她心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和委屈，让她宁可守着那个不会说话的铁架子，宁可在市场一天不挣一分钱，就这样一天天的打发时间，也不愿待在家里...

之后，我也时不时地会想起她，见熟悉的人会问问她的情况。

有一年，听别人说，她在一家家店里打工，和家电老板合伙开了一家分店，老板交给她经营，她干的风生水起，热火朝天，把店经营地很好。我听后有点惊讶，但没有太在意。有一次，陪朋友买冰箱，无意间转到了她的店里。

眼前的她，烫发头，白晰的皮肤，瘦高个，年轻了好多。口齿伶俐地给我们打招呼，问我们需要啥...与当年蓬头垢面的修鞋师傅——那尊大佛，判若两人，我几乎没有认出来。我惊讶地目瞪口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一次闲聊。聊到了市场上她修鞋子的事。她沉默了好一会，眼里含着泪水说，“那时候，她的生活是黑暗的，觉得活着就是行尸走肉，为了母亲和小女儿坚持了下来...”。“后来，她想通了，放下了一切，忘记了过去，活过来了。”她起身倒了杯水，滑稽的笑了笑，双手在胸前摊了摊，说一切都过了，现在很好。我也赞赏的点了点头，同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赞，说要向阿姨学习。她腼腆的笑了...

此后，她雇人看着店，还上了老年大学，闲时和阿姨们一起跳广场舞，完全变了一个人。我也经常看见她和小区的阿姨玩。她热情开朗，身体健康，穿戴整齐，干干净净。一见面老远就打招呼，人们都非常喜欢她，愿意和她在一起。

想起了这句话，“生活是一面镜子，你对它哭，它也会对你哭。你对它笑，它也会对你笑。”希望我们都向修鞋子的阿姨学习，笑着活下去，笑着面对生活，忘记过去，面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