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一条很偏僻的小村庄,经济发展缓慢。在90年代那些年里,劳动基本都是人工完成,家里常常都是吃番薯和粥为主。村子每间屋子墙壁都是连在一起建造,为了让村子看起来整齐和美观,村长不顾众人意见,坚持自我决定把外面的墙壁一起把它刷白。从远去望去,就像两条白萝卜一样整齐有序放在地面上,村子成了当时那个地方最美的村庄。
我家,有三间房子,厨房、卧室、客厅,独立建在村里另一条巷子里。通常,我们都是在厨房里完成吃煮洗,饭后休息,若想要看一下电视的话,就要走一条巷子的路程才到客厅。厨房的小窗户外是晒稻谷场地,那里是我们小孩子玩耍乐园。厨房很破旧,妈妈常说,我们家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所以东西基本都是用木板做成,木板做椅子,木板做碗柜,木板做大门,门角底下被蛀虫吃掉了一大块,变成了“小偷”可以光明正大似的从门角偷溜进来吃东西。
图片来自网络这天下午,太阳刚落到半山上,妈妈穿着一件玉黄色短袖衣服推开了家门。以往的妈妈都是天黑得看不见才从田里回来,今天她比平时稍早些回来。妈妈皮肤很白皙,以前听爸爸说,妈妈是那时她娘家里的长得最漂亮一个。我对年轻时的妈妈没有任何印象,因为从我有自己记忆开始,妈妈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女人,有一头齐肩灰白色的头发,每天把头发全部梳到后脑勺,用一条黑色发绳绑起来。身高大概160厘米,很瘦,经常穿一些大码宽松衣服,显得整个人给人一种很瘦小感觉。而且在她那枯黄的脸上和额头上挂着一道道犹如稻田里的水渠般皱纹。
我刚从外面玩耍回来,跟在妈妈的后面,走进了屋子。那时的我,9岁。妈妈用手捂着额头,脸色一青一白,额头大汗淋漓。她顺手拉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说:“帮我去小卖铺赊一瓶穿心莲回来。”“我不去,不去!”我拒绝得很干脆,没有一丝犹豫。“不去的话,阿咩快要死了。”她用乞求语气说。阿咩,是我们那条村子叫妈妈的一种称呼。那时的我,真的是一个很愚蠢又自私的小孩,竟然会觉得没有钱跑去小卖铺赊账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那该死又虚荣又很怂货的自尊心。我又再一次斩钉截铁拒绝了妈妈请求。我不知道那时妈妈是忍受怎么样痛苦,疾病发作带来时锥心之痛,我无法体会。她给自己倒了一碗白开水,微微喝了一口,说:“那去找三姐回来,叫三姐去赊。”“三姐,去放牛,谁知道她去哪里放。”我只想把这个烦人的“锅”甩掉。妈妈站了起来,说:“等她回来,去找一下三姐,我回床上躺一下。”妈妈步伐有些艰难走出门口,瘦小背景充满无助、无奈和孤单。愚蠢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晚上,叔叔从田里回来,三姐放牛回来了。叔叔找来了隔壁邻居两辆摩托车,扶着妈妈坐上摩托车,三姐坐了另一台车,跟在叔叔的后面,去了医院。那一晚妈妈没有住院,当晚就从医院回来了,医生建议妈妈住院,因为没有钱住院,她只能先回家里的床上躺着。没过几天,长期在外地干活的爸爸回来了,嫁到另一个镇上的二姐,也来了。他们都是只有逢过年过节才能见一次脸的家人都回来了。挤在那一间小小房间里,有一句没有一句跟我妈妈闲聊,叫她不要太担心。二姐是我们三姐妹中最懂事和最孝顺妈妈的女儿,她想留下来,但妈妈不同意,妈妈一直担心她婆家会嫌弃她回娘家住得久,叫她早些回去,二姐流着眼泪说不回,等你好了再回。我傻傻站在那里看着俩母女对话,睁大眼睛,很惊讶看到从二姐和妈妈脸上流下眼泪,心想:原来大人也是会哭。我不懂二姐从脸庞流下来的眼泪是有怎么样说不出的委屈。最后二姐还是回婆家了,她不想让妈妈再担心。
二姐走后,妈妈偷偷躲起来嚎陶大哭,我推开房门走进去,就听到妈妈哭声,声音很大,我有些吓到了。我蹑手蹑脚走近床边问:“阿咩,你哭呢!”妈妈泪流满面说:“阿咩,怕是快要死了,到时候你怕是没有阿咩啦。”没有妈妈,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就说:“我去叫爸爸来了。”掉头就跑了出去,去找爸爸。爸爸这时是坐在厨房凳子上,手里抽着烟,充满复杂眼神望着从他嘴里吐出来缕缕白烟。我把妈妈哭的事情,告诉了爸爸。爸爸掐灭手里烟,爸爸走进了房门,妈妈哭声渐渐停了。
那天的早晨,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早晨。天空刚下过一阵小雨,太阳出来了,照在地面水坑里,金光闪闪。妈妈她从床上起来去上了一个茅厕。农村里的茅厕都是建在外面,属于公共厕所。她走路轻飘飘,叫我扶她,我连忙跑过去。这时,三姐刚好从外面水池洗完衣服回来,她从我手里接过妈妈,把我赶到一边去,自己一个人独自把妈妈扶回去。没过多久,三姐红着眼睛,叫叔叔帮忙找人开车送妈妈去医院。那时,我看到妈妈的脸色更白了,整个人软软坐在摩托车上,三姐扶着她。这次,我主动走过跟三姐说我也要去。三姐很果断拒绝了,说:“你在家玩,等阿咩回来。”说完叫司机发动摩托车的马达奔上大路。剩下我一人,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眼睛死死盯着那早已远去的身影。我不知道,那便成了我最后一眼见到妈妈,妈妈头发逢乱,后脑勺还是绑着小马尾,穿着一件白色背心,脸色很憔悴,很憔悴。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当家里大人都跑去医院之后,家里变得很安静的样子是多么可怕。我坐在巷子地板上,夏天太阳已经爬到半天高了。爸爸回来了,从医院回来了。他回来时没有说话,沉默不语,回到房间打开衣箱子,手里开始忙活着收拾东西。我走了进来,问:“爸,阿咩呢?”“阿咩,快死了。”爸爸一边捡衣服一边说。此时的他,脸色很平静,很平淡。我愣在原地了,对于死亡我是懵懂。这时,二姐回来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从另一个遥远的婆家赶回来,她眼里泛着泪光,对正在忙活着爸爸说:“爸,别捡了,阿咩,已经走了。”说完泣不成声了。啊,原来这就是死亡呀!原来常听影视剧说的死亡并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他一直就是我们身边。二姐走到我旁边说:“阿咩,死了。”哇一声,我哭了,我没有妈妈了。
妈妈走时很不瞑目,家里有一个说法,死的人若心中还有念想,她的眼睛或嘴是合不上,而妈妈的嘴合不上。当二哥赶回来,手轻轻从她的脸上往下扫下来,妈妈的嘴合起来了,样子安祥地永远睡着了。她有太多牵挂和担心。牵挂远在他乡求学的二哥,担心年幼的我。
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大人,每当想起妈妈,我很懊悔。我时常在想,若当时我没有那么要面子,愿意去买药,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离我呢?妈妈,是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若天国有电话,有像现在发达科技,我真的很想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作为子女,永远欠她一句对不起。倘若这个声音能传达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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