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坐在院坝里,眼睛缝一般盯住破门,像失了魂的人。
一天过去,老黄没挪过地方,仿佛被门缝里透出来的那些符定住了一样。
第二天,就下起雨来。老黄仍然动也不动,任雨水浸进毛里,蓬松的毛一下凑成一撮一撮的,倒也不甩,照例有气无力地趴着。
房檐上的蜘蛛不动,皂角树上的老鸦也不动,都看着老黄与破门的对峙。
秋天,特别是这个小村的秋天,原本应是热火朝天收获的季节。现在却都屏气敛息。石碾躲在院坝边的草丛里,像个大姑娘。梿枷也只剩下几根破棍胡乱地被扔在一旁。最可气的还是那顶风车,摇摇曳曳,声音像个没牙的老太太在哭。
那些劳作过得人们都老了,坐在板凳上等待夜晚的降临,拉一盏昏黄的灯,闲说话。聊聊或已考上大学的孙女,聊聊还在为房贷奔波的儿子,甚至还会兴致勃勃地聊聊自己的小时候,反正也没个规矩。
现在的天气变得怪了,他们也会说。这不,好好的老天爷,恁下了几天几夜的暴雨。风呼剌剌地直吹,房前的竹子接连几次的爆裂,倒了下来,在夜里。
第五天,天气总算安定了下来。老孙头到自家菜地里去弄些吃食,险些被倒在路上的破竹刮了脑袋。一定要找老黄头,来把这些竹子给收拾了,老孙头折返的时候这样念叨。
鞋都等不及换,老孙头就扯着喉咙对着屋后的两间房子喊,没人应。老孙头就又喊,还是没人应。老孙头就纳了闷,不是因为老黄头没有应,而是连往常十分积极的狗叫也没有。
老孙头口里嘟囔着,时不时又叫几声,脚也往老黄头房子的方向去。
老黄依旧如先前一般。老孙头走过去,把它提起来,它又坐了下去,如一滩泥。老孙头俯身一瞧,又没死,眼睛还缝一样睁着。
老孙头又朝门里叫了几声,依旧没人应。老孙头心里开始犯怵,这老黄头平时就不怎么招人待见,在屋里又是弄符又是焚香的,有时候,搂着条狗都能叫上半夜,乖乖,乖乖的。
一步,又一步,老孙头渐渐慢了下来,那黑洞洞的门缝也慢了下来。大概还有半米远,老孙头就停了下来,再不敢往前,伸了伸脖子,看见了在门上挂着的大锁,也看见了能容一拳通过的门缝里的东西,又赶紧缩了回来,转身,回了。
过半晌,云也散了些。老孙头咂着旱烟,四处找人拉话。路过老黄头屋的时候,看见老黄正在柴垛里扒拉,也不知在干啥。
再晚些时候,老孙头一直没说话,若有所思的。“瘪葫芦憋闷屁,装高深。”老吴头借此机会打趣说。
老孙头心里头别扭,就一点一点儿全给说了出来。大伙儿一下子就炸开锅似的研究起来,老黄头过去的事情就都摆上了台面。
老黄头,是个篾匠,从前沟村搬过来的,当时还抱着一条小黄狗。五年了,老黄头在前面走,狗总是瘸着跟上。
“许是上集卖簸箕去了吧!”老吴头率先猜测。
“不会,哪一次赶集老黄没跟着。”老孙头一口否定,又接着问出一句。“他有儿女吗?”
“听说有一个儿子来着,但是可能早就死在外面了,连老黄头自己都这么说过。”这时,所有人都噤了声,各自回了家。
第六天清晨,老孙头打开门就看见老黄躲在门槛底下。嘴里含着一把钥匙,等老孙头刚接过来,老黄又死死咬住了他的裤头,拼命似的往老黄头屋里拽。老孙头也不知道老黄哪来的力气,吓坏了,惊乍乍地引来了几个老头,一起随老黄去了。
铛,一声响,锁便开了。老黄就松了嘴里的裤头,倒下去,闭了眼。
门响了一声,左边的门板就斜了下来,遮住半截门。屋里的景象看呆了一道来的几个人,几个见过半辈子世面的人。三面墙上贴满了各式样的符,不知是要唬住多少小鬼。房梁上挂着长短不一的红绸,这装扮得倒像间新房。
几个老头一个贴着一个,一小步一小步地往里挪。谁也没有进来过,哪怕一次!
开门进去的右边有一小块地方堆着各种蔑货,左边开了一扇门,通向里屋。里屋有一张床,床上的棉絮已然被老鼠玩弄得不成样子。角落里是几块砖搭起的灶,一只碗倒扣在地上。无论朝哪里看,都是苍蝇、苍蝇、苍蝇……老黄头就倒在柴禾上,已没了气息。老孙头扒过来一看,墙上赫然有一个洞,恰好如老黄般大小。
第七天一大早,所有人,吵吵着把老黄头和狗埋了,埋一块了。
那屋子从此就空了,朽了,塌了。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大半年后,村里头又来了一人,面容有些熟悉。来人在那堆废墟旁站了站,四下望了望,不知所措,如同一条走丢的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