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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日记

两年前的日记

作者: c267367cea68 | 来源:发表于2018-11-21 00:20 被阅读0次

    今天是2016年12月19日,早上五点,我的外婆去世了。

    十二岁以前,我只见过她三次。出生时一次——外婆急匆匆来到医院,看到我是个女孩后,又急匆匆走了。而后的两次,均是在我过年回老家的时候,碰巧他们也在,于是匆忙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走了。十二岁以后,外婆和外公不再奔波于外省卖药,回到老家养老。于是接触的次数慢慢变多,说话的时间也慢慢变长。但由于我一年只回老家几次,再加上真是没有什么感情基础,所以直到十五岁左右,外婆才能在没有妈妈介绍的情况下,认出我。

    妈妈曾经犹豫地开口:“你不要讨厌你外婆,她受时代的影响太大了,重男轻女不是她的错,你不要责怪她。”

    “我不会的。”所有的恨都是基于爱。我不爱她,她不爱我。我们所有的交集都是因为妈妈,或是说因为我们那份名存实亡的亲情。这样的我们,又哪来的恨呢?

    妈妈什么都没说,眼睛红红的。

    其实妈妈说的没错,受时代的影响,外婆是个很封建很传统的女性。从妈妈记事时开始,外婆就一直被外公“使唤奴役”,跟着他讨生活。外公打铁,于是外婆年纪轻轻便落了一身伤;外公筑房子,外婆便每天一个人做无数家务活和农活;外公外出卖药,外婆便抛下所有子女,跟着他走南闯北,多年奔波劳累于他乡……外婆对外公总是无条件服从。

    幸而妈妈年幼却懂事,从小便帮外婆分担许多家务事和心灵上的压力,成为几姊妹中最讨得外婆欢心的一个。正因妈妈承受的最多,所以妈妈成熟得最快。她年纪轻轻就可独当一面;曾跪在泥地上恳求外公给她到县城读书的学费,并承诺如果考不上学校就双倍奉还给外公;中考时更是以数学满分在小镇上声名大噪一时;最终凭一己之力成为教师,拿了工资,过上了兄弟姐妹中最安稳舒适的生活……但她在外婆心里,却始终比不上一事无成又好吃懒做的舅舅,只因为他是男的。

    现在仔细想来,不知妈妈那句话,到底是对我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后来妈妈结婚,嫁给了残疾的爸爸。外公外婆气不打一处来——残疾人不能做农活,我看你将来吃什么!向来乖巧懂事的妈妈这次异常叛逆不听劝阻,执意要嫁给会写诗会弹吉他的爸爸。对于外公外婆安排的四肢粗壮,却目不识丁的农夫却是见都不愿见。于是外公多次阻碍无果后,向爷爷奶奶要了两万块钱彩礼,与妈妈断绝了父女关系。从此以后,妈妈便成了父母尚在的孤儿,没了娘家的媳妇。

    再后来,外公外婆出远门挣钱,一去便是十几年不回,不知这十几年间妈妈有没有后悔过。后悔离开那个每天做好饭站在家门口等待他们几兄妹放学的身影,后悔离开那个嗜酒如命,一生气就罚她跪泥地的大胡子,后悔离开那个帮她缝补衣服到深夜的背影,后悔离开那个把她从白菜煮豆腐教到各类小吃大菜样样精通的“老师”,后悔离开……她的父母。

    兜兜转转几十年,妈妈已不是当初的少女,已为他人贤妻,为他人良母。外公外婆也不如年轻时那么盛气凌云,冲动易怒。岁月是一味良药,治愈了彼此的棱角。

    外公外婆回到家乡,妈妈也开始尽孝。其实他们都没变,外公还是胖子一个,嗜酒如命,一生气就爱罚小外孙跪地板;外婆依旧被外公呼来喝去,一大把年纪也依旧伺候着自己的丈夫,依旧喜欢发牢骚,依旧喜欢对妈妈碎碎念,像是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进行思想教育。

    后来外公去世。外婆开始大病小病不断,妈妈作为唯一一个县份上的子女,理所当然地承担起照顾外婆的责任。有一次外婆出院,我跟去帮忙,看到妈妈把对待幼儿园小朋友那套拿出来哄外婆,幼稚的口吻,各种语气词穿插其中,外婆很受用。那个画面很好笑,我却湿了眼眶。原来人老了以后,子女就成了家长,老人就成了孩子。

    之后我升到高三,在学校里充实又忙碌,是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回家的。可是妈妈却一定要把所有空闲时间安排出来,回家。一个星期,妈妈最少要回两次老家,给病重却不愿住院的外婆换洗衣物,陪她说说话,聊聊天——也就妈妈一个人在说,外婆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我和妈妈心照不宣,都有一种预感,但是不能说,也不愿说。

    后来妈妈跑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我的心也就越不安。上个星期周末高二会考,高三放了三天长假,于是我回了趟家。也跟随妈妈去了趟老家。妈妈说“趁人在的时候看一眼吧,不然等人死了看木头有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妈妈变得如此直言不讳,但当我看到外婆的时候,我忽然间明白了。

    外婆不再是当初神采奕奕的外婆。她很瘦,用皮包骨来形容一点不过分(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吃饭了,每天最多喝点芝麻糊)。我见到她时,她眼皮耷拉着,无神地看着对面窗户,斜躺在床上——她已经用这个姿势躺了一个星期了,与床接触的皮肤已经腐烂,床单和被褥上全是她的排泄物,妈妈和舅妈、大姨妈为她擦洗的时候,偶尔她会突然大吼一句“痛诶!”,也会口齿不清的呓语些什么……我被吓到了。我站在那里,空气中是无数灰尘粒和排泄物的异味,我想屏住呼吸,但这不可能。我呆呆地望着几个长辈忙前忙后,我没有动过,我不敢。我不敢仔细看她,我不敢触碰肮脏的床单被褥,我不敢为她擦洗身体,我甚至不敢打一盆热水……我不敢面对这样的外婆。

    换洗结束,奶奶过来了。我看着八十多岁身体依旧健朗的奶奶,心里戚然,奶奶让我去她那边坐坐,吃顿晚饭,我立马答应了。是想念奶奶?还是想逃避这里?

    去的路上,奶奶跟我开玩笑,你外婆比我小七八岁都快不行了,隔壁xx小我十岁都走了,还有那个场坝上的xxx也比我小,也去了。看来我也差不多了呀。我看着奶奶笑得开心,知道她也许见惯了生离死别,对待生死已经没有什么渴望或是恐惧了。可是我有。我想活下来,我想所有人都活下来,没有生死,没有分别。所有人,开开心心地一起生活。可是我知道,这不可能。

    到了奶奶家,我与爷爷奶奶许久未见,相顾无言,那就什么都别说。奶奶眼睛不舒服,半咪着眼睛假寐,爷爷掏出一把旧旧的钞票,开始清算钱。窗外天色渐暗,刺骨的冷风吹过。窗内我们围在火炉边,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白炽灯在头顶微微摇晃,温暖的空气膨胀,稍微冲淡了我心里的酸涩。我们不言语,却好像诉说了彼此的一生。

    ……

    第二天下午(星期天),我回到了学校,开始了往常的生活。但是生活总会有意外,今天,我没钱了。打电话向妈妈要生活费,结果听到了外婆已经去世的消息。很突然。

    我出生时她只来匆忙忙看了我一眼,她去世时我也只去匆忙忙看了她一眼。是缘分,或是宿命吗?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失去了她的父母,失去了在这世上毫无保留爱她的人。这很痛苦。我知道,如果有一天妈妈爸爸也离我而去,我也会非常痛苦,会想要哭个天昏地暗。所以我没有劝她别哭,我说,没事的,你还有我。

    ……

    十点四十又打了一个电话,妈妈已经没有哭了,开始张罗外婆的后事。这就是身为大人的痛苦,不能再任性的肆意妄为,再情绪化的人也不得不按照世界的规则办事。就算前一秒还在面对突然崩塌的世界手足无措孤寂茫然,后一秒就得擦擦鼻涕眼泪挽起袖子开始做事。等我回家后我想给她一个完全任性的时间,让她知道,大人也可以哭闹。让她知道,她爱的父母,在天堂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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