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澄明,窗外的天空,是淡淡的蓝,飘在空中的云,是浅浅的白。
清晨七点钟的北京,阳光灿烂,却不猛烈;洒在身上,周身明朗,轻盈洁净。
与一个头发短而花白的中年男人擦身而过,他看向我,嘴角浮现一个和煦的笑容。
像是彼此熟稔,认识经年;像是惺惺相惜,共同庆祝人间这看起来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新的一天;像是庆祝,庆祝这有涯的生命里,两个走在秋风历历的长街上的人,得到阳光的同等照拂,仿佛一种眷顾。
这一夜,在「陌生人」的床上,睡得无梦而安甜。
说「陌生」其实也不至于陌生,他是因为当初搜寻租房信息而认识的男子,有过几次琐碎的交流,对彼此不算心知肚明。
说不陌生其实也「陌生」——除了他来自辽宁,且即将去到中传读研的讯息,我对他一无所知,甚至包括他的名字。
他说,你上楼去睡我的床吧,我在客厅就好,白天睡得够,夜晚不睡也没关系。
我没有执着地拒绝他的善意安排,听着他细致无遗地交代一些细节,默默记取。
我坐在沙发上看了一阵新近买的《葡萄成熟的时候》,本来赤着上身的他披上了一件白衬衣,戴上了眼镜,像一个知书达理的学者,对着苹果电脑炯炯有神。
没多久,我轻手轻脚地沿着木楼梯拾级而上,回头看,他就坐在那里,坐在电脑屏幕投射出的光影里,坐在客厅慵懒而朦胧的灯影中。
他的房间布置简单而节制,洁白的书桌上干净整洁,充满北欧的极简主义风情。
床就摆在宽大的玻璃窗边,不用抬头,就能一览无余地看到这座城市凌晨的迷醉繁华,和皎洁神秘的亘古月色。
我轻轻地撩开窗帘,一排书籍静静地倚靠在角落,心里瞬间多出一分安定。虽然彼时想到的,其实是夏洛蒂勃朗特的小说里的情节,小说里,瑟瑟缩缩,诚惶诚恐躲在角落里的,是敏感多疑,可怜兮兮的简爱。
或许是觉着,自己睡在一片清清朗朗,皎洁曼妙的月光里,所以心里一片澄澈舒怡,没有多久就陷入了酣眠。
遗忘了几个小时前的声色犬马,走在马路上忽然走过的那一双,紧紧牵着彼此的手的男伴,几个小时前坐在角落里,被同事怂恿去搭讪的妙人,遗忘了城市的纸醉金迷,和灯火阑珊,遗忘了那两支从操着不知道何处的口音的老太太那里买来的玫瑰,一支淡粉,一支深红,经过一番花花世界的流连,它们紧随其后地枯萎,枯萎的花,被我留在空荡荡的座位上,无人问津,被人发现的时候,不会引发甜蜜浪漫的细腻感觉,只有清扫一空的冷淡干脆。
遗忘了这几天在脑海盘旋的梦境——时而回到大学校园,忽然大雨瓢泼, 水淹没道路,只好脱下鞋履,一群人像风一样经过我身边,留下赤裸裸的歌声,而你是最鹤立鸡群的那一位;时而去到人满为患,却又出奇空旷而安静的候机厅,我独自仓皇地寻找一个座位,忽然头顶上响起温软的女声,是机场广播在发布寻人启事,猝不及防地,听到你的名字,那一刻,整个人如遭雷击。
醒来的时候,像是匆匆掠过自己的一生,清心寡欲,玲珑剔透地,重返世间,做了一个新人。
每个人,都托赖这种潮来潮去的希望与野心至深,只是许多人当局者迷。
下楼的时候,看见他睡在沙发上,身上披着薄毯。
窗台上仿佛多了一盆绿植,形似童年最青睐的,香气最馥郁的栀子花。
夏天早已经过去,九月就要来到。
没有浓烈的感谢,没有煽情的告别,只是像不苟言笑却熟极而流的人,下楼去买一杯豆浆。
北京,活在别人言语里的北京,活在自己的脚步里的北京,梦境参差的北京,无梦的北京。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欲望和执念,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深渊与幽谷。
有的人在有的人的欲望里沉浮,有的人在有的人的幽谷里探路。
有的人遇见洪水猛兽,有的人遇见纯白幽兰。
有的人流下眼泪,有的人闻见花香。
我一呼一吸,一颦一笑间的北京。
这一场无梦之梦的北京,去过的地方,遇见过的人,猝不及防的一场心动,或者藕断丝连的一段感情,都会化成梦幻泡影。
或者只是,字里行间那故作散漫,与秋风飞短流长,与露水相看不厌的平淡仓促的三两句话,而已。
然而,我依然为之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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