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米兰昆德拉，颇费一些思量的是那顶波希米亚帽子的隐喻。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的萨宾娜，携带祖父留下的唯一遗产---一顶波希米亚的黑色礼帽，一直浪迹在路上，似乎背叛是她的永恒宿命。背负着仅存一种符号象征意义的传统而不断地萍浮飘荡，大概是流亡作家们灵魂深处的一个无法克服的痛，一种重量缺失的无根的痛。
古板的帽子与照片里的一位同样古板的波西米亚镇长，对于萨宾娜来说，是关于家族的所有记忆。帽子，空洞无物，寂然无声，死去了鲜活的生命力，但却成殓着波希米亚和家族的全部历史，川流不息着传统的血脉，就像赫拉克利特的那条人们不能两次踏入的同一条河。萨宾娜每一次的行动，都要流经这条古老的河，获得合法性的诠释。一次次行动，尽管显得特立独行抑或别出心裁，但它永远逃脱不了古老河床的导引与沉渣泛起，在新的意义中回荡着早期经验的全部内容，或者说在早期经验中得以过滤，又不断地丰富着这些经验，使之获得新的含义。
这顶毫无生气、但却梦魇一般挥之不去的帽子，对萨宾娜来说还是一种否定的力量。传统即为否定，是对生命张力的规制与压抑。萨宾娜戴着这顶黑色的礼帽，看着镜子里自己那柔美的女性曲线，忽然产生成一种紧张而兴奋的对抗感。这个男人的毡帽凌辱了她、否定了她，扭曲了她，使她变得滑稽可笑。“它象征着暴力，对萨宾娜的强暴，对女性尊严的强暴”。因此，她要用自己的胸器向这黑漆漆的雄性文化象征挑战。帽子，于是频频出现在萨宾娜的日常生活中，成为萨宾娜与托马斯医生性爱的一个道具。传统与反传统、暴力与反暴力、否定与反否定，在狂浪的爱河中实现了高度的和谐。他们，一对流亡异国他乡的同命人，在苏黎世看着这顶帽子，几乎是流着“感动”的泪水完成着男欢女爱的流程。帽子，不仅是他们情爱的象征物，更让他们想起了祖辈们的那个时代，只有马车而没有飞机和火车的岁月……
传统之于浪迹天涯的游子，或许是一种过于复杂的生命体验，里面有传统失重后的漂浮感，有被否定的滑稽感，也有对抗否定所产生的短暂的快感，后来所有的感觉化为一种“感动”，一种对远逝了的、日渐模糊的否定力量的集体无意识般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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