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做了一个梦,着实奇怪。现在想起,那感觉还像是吃活章鱼的触手那样难受,海风的腥味和番茄酱掺和着在我的嘴里蔓延。
梦里我跟着一个人,穿得真是得体,西装背心的右侧口袋中划出半截怀表的银链。我是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
他的脚步声很轻,走起来总是脚跟着地再高高踮起,不三不四地模仿天鹅,脚趾之间的阴影像是天鹅的蹼透过一层灰蒙蒙的光。
他给我看他的万花筒。
我就闭右眼,用左眼去看万花筒里面。
突然,他很生气,一把拽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像后扯,我整个人被弯成弓的样子剑拔弩张,蓄势待发。他用指甲摩挲我的眼皮,声音细又轻,说:“左眼也要闭上才看得见,不然你就真是个瞎子。”
我听话地闭了眼,用能夹死蚊子的眼皮上那道沟壑去对着万花筒,居然什么都看见了。
先是一个小女孩,无袖的、袒胸露肩的连衣裙,是茶色,画着好浓的妆,让我想起杜拉斯的《情人》,那样一种无所谓的惊心动魄。她的笑容僵硬又怪异,笑得我发冷。那眉毛皱在一起,如干瘪的蚯蚓蜿蜒在她眼睛上方一公分,她的嘴向下撇的,两颊却像是在笑一样向上团成两团。
这时有一个妇人走过来,戴着金丝边眼镜,和她的指甲一样,是修饰得很好的半月形。她摸摸那个女孩的头,说:“恭喜你,你是最复杂的人,奖杯应该颁给你。”
女孩笑,还是那种可怖的笑,她说:“谢谢,我喜欢这个学校。”
场面突然缩小,原来那是一个领奖台。台下的学生拥挤吵闹。
有男生被周围的人殴打,抱着头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周围的学生都各聊各的,半点关注也不给予这边。他白外套上的脚印像是涂鸦,还能有创意到让人会心一笑。
有一个女生冲上去护着他。她说:“他们欺负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告诉老师?老师说什么委屈都要告诉他的!这行为是不好的!”
是谁第一个笑出声,笑得像是防空洞里蚂蚁窸窸窣窣爬过的动静。接着大家都开始笑,那个被打的男生也在笑,边笑边咳嗽出声。
有人站出来,指着女生说:“怪不得你是全校倒数第一。你没用了,你一点都不复杂,等着留级吧!”
于是大家又开始鼓掌,望过去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样的餍足,饕餮饱餐一顿之后也大抵不过如此。
女生红了眼,气势都和刺猬的刺一样缩回了身子骨里,突然她说:“我真的一点都不复杂呢!”附赠一个春光灿烂的笑。
这下好了,周围的人都不笑了,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听到有人说:“没想到她其实是个好学生呢!这么复杂,真厉害!”
我抬起头,看给我万花筒的那个人,他的手还在我的头发上,指甲深深嵌进我的头皮,脸上的表情陶醉地像是他只是把叉子插进刚出炉的约克夏布丁。
我问:“你为什么要让我闭上眼?”
他说:“你终于睁开眼了。”
我发现我的眼睛还是闭着的,黑暗中只有他的脸在一倍倍放大,又变成领奖的女生的脸,然后是被打的男生的脸,被打磨得耀耀生辉的笑脸,坚硬又怪异,却吸引人得要命。
我听到自己尖叫了一声,睁开眼。
外面还很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坐起身来,侧头时发现枕边是王小波的《绿毛水怪》,翻开着。
我读那一面上的文字,上面写的是杨素瑶对老王说的话:“你看学校就是这么对付我们的:看见谁稍微有点儿与众不同,就要把他扼杀摧残,直到和别人一样简单不可,否则就是复杂!“
果然我那祖母说得对,梦都是相反的。
我突然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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