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长发及腰

我对长发的执念是从读中学开始的。或许，热爱长发是对我小时候缺憾的一种弥补。

      小时候，我经常生病，当时听父母说是因为我肚子里的蛔虫太多，以至于发起病来，疼得在地上打滚，哭闹得呼天喊地。听说偏方可以治这种病，我喝过灶灰兑成的水，喝过苦楝树皮熬的汤，那种苦涩得难以下咽的感觉，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然而，没什么用。于是，我的整个童年都面黄肌瘦，头发枯黄。那个年代，物质非常匮乏，生活条件也异常艰难，洗头没有洗发水或者护发素。每到周末，我带着年幼的弟弟妹妹，拿着洗衣粉到我家附近的那条水沟去洗头。当时八岁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头发清洗干净，结果导致本就枯黄的头发愈发干枯，如一蓬蒸发掉水分的稻草，毫无生机。

      那时候，父亲常年在外，母亲在家里除了照顾我们三个孩子的学习和生活，还要下地干活。母亲每天割草、砍柴、锄地……农活多得干也干不完，根本没有时间打理我那乱糟糟的头发。不久，我的头上就长满了虱子，晚上睡觉都痒得用手抓来抓去。结果，在我上三年级的前一天，我母亲便拿起家里她用来裁剪衣服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剪去了我的头发，还剪成了当时男生的发型——“小男式“。然后，我摸着自己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哇“地一声哭了。

        后来，我顶着一头假小子短发，被同学取笑了几年。六年级时，头发半长不短，最是尴尬。两边扎起来，高高地撅着，活脱脱像兔子的耳朵。

        终于熬到上中学，去离家九十公里的县城上学了。三年的时光，足够我蓄上一束能扎起来的马尾。我用节省下来的饭钱去买了一张小丝巾扎在马尾上，觉得自己美丽极了。在课间操时的阳光下，在下晚自习时的月光里，我都要看看自己的影子，心里想着，再长点就好了。

      真正有一头长发是从师范学校开始的。那三年的中师时光，给了我一个少女关于长发最真实生动的记忆。

      那时候，我十六、七岁，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顶着一头浓密的长发，老是笑得没心没肺。每次笑起来，总是牵动右脸颊那个漾开的深深的酒窝，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彼时关于青春的所有怀想。

      也从那时候，我爱上了洗头。买来一瓶散发浓烈香味的洗发水，把头发沉在水中，长发纷扬，看它在水中一根根绽放饱满。我低头一遍遍梳理着发丝，如同抚摸自己最心爱的珍宝般小心翼翼。洗完头发，就在学校宿舍门前的操场上站着，任凭康定灿烂的阳光倾泻在我的头顶、发梢。头发晒干了，垂直落下，肆意地让马尾长及腰间。

      那年四月，我们迎来了军训。教官是山西人，年龄和我们相仿。一张稚嫩的脸可能被康定的寒风和阳光灼得散发出微微的“高原红“，可是这张脸却透出一股严肃的认真。当时的我，性格腼腆，内向，在整个训练的过程中，我都是最踏实的那个。

      九天的军训接近尾声，正在进行合练，准备汇报表演了。那天下午，训练结束，集合讲评的时候，教官通知大家一些汇报表演时的相关要求。当他说道，要把头发盘进帽子，不允许露出来的时候，我们排的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回答：“是”，只有我一个人大声地吼出：“不会”。

      教官严肃地点了我的名，让我跑步向前。那刻，我心里的忐忑回应在脸上，脸红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接着，教官让我向后转，面向大家，背对着他，我照做了，已经做好了罚站军姿的准备。没想到，教官揭开了我的帽子，开始帮我盘起了头发。他盘得很认真，队伍里也很安静，我心里却紧张得七上八下。他盘了好久，盘好了却戴不上帽子；戴上了帽子，头发又散了。那刻，我庆幸自己是背对着他的，看不见他眼里喷出的怒火。可是，我错了。他居然哈哈大笑起来，还允许我一个人在汇报表演那天把头发放在帽子外面。教官下令解散，留我在原地一脸的迷茫

      直到汇报表演结束最后一次集合，教官单独留下我，从他头顶的军帽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我。

        那时的长发，是一段记忆。关于一段青葱少年的记忆。如今，时光陈旧，模糊，但我的长发情结始终无法消散。

      从师范学校走出，已工作多年。日子一天天，在梳子细密的齿缝中流走。我的发，也早已爬过腰际，以至于想起我前几年读到的诗句：“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最终，我也没有等来那个穿着军装、策马扬鞭、手执长枪的少年英豪。

    多年来，我依然珍视我的及腰长发。因为“长发及腰“是一个美好的词语，可以诠释少女时代最靓丽的曾经，也可以写就一个女子在皱纹爬满眼角时，受生活重创后最踏实的现在。

      光阴沉淀，我将在相夫教子的余闲里，偶尔为我的长发做个柔顺护理，偶尔个齐尾，不亦乐乎！

      是的，我早已长发及腰。